62.悲喜交加
「奇怪……奇怪……」
我拍著腦殼躺回軟榻上,剛剛一瞬間想起的記憶太多,亂鬨哄的席捲過來,讓我覺得越來越亂。
魏子明已經抱著小紅回家了。安襄離心事重重的跟著我,我便把她一起帶回了宮。
「香梨,你幫我捋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襄離正翻弄我柜子上的小說,聽我這麼一說手指一顫,縮著腦袋灰溜溜的坐在我身旁。
「捋什麼?」
看她這樣子,我好笑的問道:「你心虛什麼?」
安襄離絲毫不會掩飾,強裝淡定的說:「我能心虛什麼?」
「算了,先說我的事兒。」
「你恢復多少記憶了?」安襄離小心翼翼的問道。
「除了桑姝雅有關的事情零零碎碎外,別的幾乎都恢復了。」
「那你方才想起什麼了?」
我要說的正是這事兒,我盤腿坐起來同她道:「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弄死了桑姝雅。」
「嗯,說是讓人將她打死的。」
「其實不是。我沒有把她打死,當時是在演戲,做給符泠看的。」
安襄離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面上沒什麼變化:「哦,然後呢?」
她好淡定哦,這個故事轉折還不夠驚喜不夠刺激嗎?
「而且據顧潤之以及梨園的人表示,我與桑姝雅關係親密像是極好的朋友,這與我意識中與她是情敵是相反的。」
安襄離點頭:「繼續。」
「我零碎的記憶中也有與她要好的畫面,怎麼看都不像是對待仇人的樣子。」
我猶豫著說:「我有種感覺,桑姝雅並不是因我而死。」
安襄離道:「你不是害人的人。」
我抱住她:「你也覺得我很善良是不是?」
安襄離冷靜的將我推開:「不是。」頓了頓又說,「但殺友人的事情,你做不出。」
安襄離性格傲脾氣怪,能被她誇兩句簡直像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感覺。
我攤手:「那麼問題來了,她到底為啥死呢?」
安襄離張了張口,乾澀道:「或許是因為不可忍受什麼事呢,如果說遭受了巨大的委屈……」
「什麼委屈?受了委屈找我啊!我是公主還幫她擺平不了嗎?要不然找符泠也行,符泠定然也會替她報仇。」
眼前的人突然道:「可是如果說不出口呢?」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說不出口呢?
我一下子啞口無言。
「也是。」
我總以自己的思維為基礎,卻沒有考慮到別人的立場。
也許她並不把我當信任的人沒有說。
也可能她不想讓我受傷害所以沒有說。
也可能像安襄離說的那樣,情非得已,有苦難言。
「不知你認不認識她,香梨,我的記憶中,她是個很好的人。」
太美好了。
實在是太美好了。
以至於她死後,我無論如何也原諒不了自己。
無論如何也想償她性命。
日夜買醉。
亂吃丹藥。
久不進食。
用一切能折磨自己的方式來還債。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乾巴巴的說道:「你信不信,我這麼惜命的人,當時,差點就跟著她去了。」
安襄離抬頭,眼底微微泛紅。
「我信。」
復又緩緩低頭,輕聲道。
「你很重情義,我知道的。」
還有。
「我知道桑小姐,我認識她,也了解她。她的確是個大好人,是我見過最溫柔最心軟的人。阿流,還好當時你沒死,要不然,她不知道……」
多傷心。
她說著哽咽起來,慢慢的轉為了哭聲。
她也想念那個人,即使我不知道她們之間的因緣故事,可我知道,每個與桑姝雅相處過的人,都很想念她。
安襄離是這樣。
魏子明是這樣。
安雲落是這樣。
符泠是這樣。
我,也是這樣。
***
晚上我留安襄離在宮裡住了一夜。
其實是打了一晚上牌。
第二天安襄離回家補眠,我則盯著黑眼圈晃晃悠悠的去上朝。
因為缺覺,我坐在朝堂上腦瓜嗡嗡響,根本聽不進去大臣們在爭論什麼,就想趕下朝一頭倒在床上睡個天昏地暗。
可那幫老傢伙,偏就不遂我願,原本兩個時辰的議事時間生生拖到了四個時辰。
再不下朝,我就死在朝堂上了。
為了早點結束戰局,我強打起精神來聽了聽。
原來還是胡人入侵我朝的事情。
保守派說來說去,還是希望派個公主郡主前去和親,保得幾十年太平,以免干戈。
我正巧打瞌睡錯過了這段漫長的爭論,等回過神兒來時他們已經在商討該派誰去的事情上了,這歪腦筋,竟然打到了十五歲的小郡主身上了。
我實在無法想象一個花季少女遠送大漠和親后的情形,一旦真去了,這輩子,怕是回不來了。
見我反對,保守派又報上了幾個人名兒。
其中,我又聽到了好事兒輪不上壞事兒少不了的安襄離的名字。
我思忖片刻,還是沒有反駁這個提案。
下了朝,照例去皇上宮裡請安。
太后也在那兒,拉著我去了偏廳說了些話。
大抵還是和親的事情,太后喜歡安襄離,自然捨不得她遠嫁蠻夷之地。
我安撫道:「我自有替她打算的考慮,且這事兒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符泠率軍打仗,這仗若是贏得漂亮,我們也不必真走和親這一步。」
「是這話。」
我湊近太后,壓低聲音道:「而且,如果真要和親,她自然要劃到皇籍,以後就是皇室的人,跟安家沒關係了。」
太后並不糊塗,立即聽出了我話中涵義:「你是想動安家?」
我冷笑道:「二哥哥若是乖乖去瑠國繼續做質子,安家沒了反我南朝的心思,我就不動,可是若……」
太后低聲道:「阿流是聽說了什麼嗎?」
我摸摸臉頰,上次遇刺劃破的傷已經好了,只留下一個淡粉色的印記。
「祖母,若要人不知……」
太后是個好事兒的,聽我故作高深莫測的一發言,覺得要有事情可搞了,高高興興的就回了寢宮,全然沒有我要拿的人也是她孫子她這個當奶奶的應該一碗水端平的自覺。
太後走了,我便去了帝寢。
皇上正在顫顫巍巍的喝葯,見我來了,很想同我說話,卻終究沒有開口。
父女形同陌路,也有許多年了。
本以為這次我請了安又會匆匆離去,卻沒想到我直接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等宮人給他喂完了葯,我屏退她們,才緩緩道:「父皇,其實您是個好父親。」
這是我許多年來第一次叫他父皇,他身子一顫,虛空的腿忍不住激動的顫抖。
「那時候我……」我拿捏措辭,「有些尋死覓活的……」
「我記得,我吞過百草枯。」
這個號稱一百個神醫就在身邊也就不過來的□□。
「雖然吃的少,可是依照我那時的身體狀況,也差不多能要了我的命。」
「我身邊的暗衛有父皇人罷,為了保護我才存在的。知道了我吞了百草枯,你都病成了那樣,還是強撐著去了我宮裡。」
腹部乾裂痛不欲生時,我聽到你顫抖的喚我阿流。
「我之所以能被救過來,大抵是因為……」
我想笑,可是眼淚卻簌簌而落。
「因為你……你跟那些邪物做了什麼交換罷。」
皇家極力掩藏的腌臢東西。
以血養邪,以命換命。
「父皇,你同阿流講實話,你……你的陽壽……」
皇上唇角微動,眼眶紅了起來:「父皇原本就沒幾年好活了,承蒙先祖保佑,我這條老命,還能做得交易。你沒事了就好,父皇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你母后了……」
「當時喂我的丹藥亂了我的意識,我忘記了好多事情,記錯了好多事情。現在,現在我才記起來。」我哭了起來,「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這個男人,是南朝的君主。
母親的夫君。
我的父親。
他做了很多不可原諒的事情,甚至為了延綿南國血脈把母後用於交換。
可他也做了了不起的事情。
他一個力求萬歲的人,竟然因為想讓女兒活下去而自願以命換命。
皇上拍拍我的手,邊咳邊笑道:「父皇錯事做得多,曾被人說命中無女,可偏巧又有了你。這豈不是恩賜?當然……當然要把我能給的一切都給你。」
說了這一大串的話,他又猛咳起來。
白絹布上印上一大塊血痰。
「你不必難過,人,總要有這一步的。」皇上笑了笑,「你現在記起來了,不怨恨了,父皇就知足了。」
他看起來很蒼老。
很疲倦。
但又很釋然。
我握住他浮腫的手。
想起以前跟在他屁股後面像是小尾巴一樣的時候,那時候這雙手,還能有力的將我抱起來。
「你回罷,昨夜沒好好休息罷,眼下都有烏青了。不必總來看我,雖是身子大不如前了,倒也不會就在這一日兩日就斷氣了。」他笑道,「不必難過,要能換女兒平安快樂,每個父親都會這麼選擇的。」
我擦著感動的淚水往回走。
正想說這段父愛如山的深情我得緩好久呢。
結果暗衛突然出現。
給了我一個飛鴿傳書裡面的書。
說通俗點就是,我的泠來信了。
你看這人,昨天剛走這就捨不得我了。
真是的,離了我就這麼不行嘛。
我剛才在皇上面前的涕淚瞬間消失,喜滋滋的拆開信。
就一句話。
嚇破我膽子的一句話。
「聽說你夜留安襄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