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只是想有個鳥兒6
韓炳歡出於厭惡,本能地後退,卻由於蹲得久了,小腿發麻,膝蓋窩一彎,控制不住身體朝前傾去。
徐泗眼疾手快地連忙張開雙臂接住他。
場面一度尷尬成癌。
韓炳歡一隻手撐地,一隻手搭在徐泗肩上,那股濃烈到令人髮指的牡丹香氣幾乎熏得他神志不清,睜眼便是江滎聳動的並不突出的喉結,以及頸間細膩光滑的肌膚。
然而,他們二人之間還隔著一具屍體。韓炳歡此刻十分不厚道地單膝跪在刺客僵硬冰冷的腹腔上。
「呵呵呵……」頭頂傳來清淺輕盈的笑聲,以及胸腔里貼面傳來的輕微震顫,「你要賴在本督主懷中到幾時?」
韓炳歡沒有跪下的一條腿猛的發力,彈跳起身,敏捷地躍出老遠。
頓住,一臉防備地盯著緩緩起身的徐泗。
未發現自己的獨特性向之前,徐泗也曾靠著一張大眾情人臉撩妹無數,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撩妹技術一時達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地步。
剛剛那個烏龍,以及韓炳歡此刻略顯炸毛的模樣,都讓他找到了當初撩妹的快感。
「別緊張,」徐泗得意的冒泡,攤手,「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這怪蜀黍哄騙無知少女的口氣又是什麼鬼?徐泗在心裡狠狠地鄙棄了自己一把。
韓炳歡面上的表情錯綜複雜,煞是好看。
「督主自重。」憋了半晌,他從牙關里憋出四個字,面若寒霜。
難道我是個輕浮的人嗎?徐泗翻白眼,隨後認真想了想,綜合以往經歷,自己好像……就是個輕浮的人。唔……
好,自不自重這個問題先翻篇。
「韓大人想必已經接到了皇上諭旨,從今日起,這件案子,廠衛聯手。」徐泗清了清嗓子,開始裝正經。
韓炳歡躲四害一般離得他遠遠的,頷首。
徐泗亦頷首,「既然廠衛往後要短暫合作,有件事我得先說在前頭。」
韓炳歡鬆開背在身後緊握的左手,眼神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很簡單,本督主只是希望韓大人往後不要無緣無故懷疑我。」徐泗為表誠意,往前跨一步,想靠近他。
像是磁鐵同極相斥,韓炳歡後退一步。
「江督主多慮,在下從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人。」
「那你方才,不就是無緣無故冤枉我?難不成,你還有什麼證據?」徐泗繼續逼近,不依不撓。
韓炳歡持續後退,直退到脊背一涼,貼上牆面。抬頭看到徐泗眼中閃過戲謔,他面上的冷意更甚。
「督主誤會,在下並沒有對督主存疑。」存了也不會告訴你。
「如此便好。下不為例。」徐泗停駐在韓炳歡一步之遙處,瀟洒轉身,「得空我們還得尋個好時機,把這事轉呈給皇上。」
說完又轉身,眨眨眼睛,「皇上心情不大好。最好選個黃道吉日。這不,我頭上的包還沒全消呢。」
望著那副高挑挺拔的背影漸行漸遠,韓炳歡眯起狹長的眸子。此人留著,多半是個禍害。
指揮使辦事,那叫一個雷厲風行。
當日下午,韓炳歡便派人來告知,相約一道去宮裡述職。
徐泗心裡千般萬般不樂意,那個暴君有點凶,他一點都不想再去挨一茶杯,也不想跪硬邦邦的青石板地,更不想挨批,無奈……生計所迫。
出於想法設法接近目標人物,以及自己存著的那點不可告人的目的,徐泗賴上了韓炳歡狹窄的馬車。
其實他自己的馬車更寬敞些,更舒坦些,還不止一輛,但是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推脫,這個輪轂折了,那個橫樑斷了,愣是一個能用的都沒有。
車上,韓炳歡一身錦衣衛華麗的飛魚服,配綉春刀,閉目養神。
徐泗趁著人家看不見,放心大膽地想怎麼瞅怎麼瞅,男色當前,不懂欣賞的那都是二百五。
飛魚,是一種近似龍首、魚身、有翼的虛構形象,跟麒麟一樣,是古人臆想出來的神獸。飛魚服是僅次於蟒袍的一種隆重服飾,並不是所有錦衣衛都能穿,僅限官拜二品的錦衣衛首領。
飛魚服由明亮的金黃色雲錦織就而成,襯得指揮使的高冷與孤傲渾然天成,意氣風發,貴氣凌人。
徐泗百無聊賴,細細描摹著目標人物的長相。那雙如冷冷寒星的雙眸一被掩住,韓炳歡的眉眼頓時溫和了起來,高挺的鼻樑,上唇的唇形很薄,抿起時繃緊,有些銳利,但放鬆時,卻又微微翹起一個充滿誘惑的弧度。
是個令人想迫不及待去撫平的弧度。
【哈弟哈弟,你在嗎?】徐泗暗搓搓地呼喚2333。
2333,「什麼事?」
「目標人物太帥,我能正面上他嗎?」徐泗心癢難耐。
2333,「……」
「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
「我們只在乎任務結果,過程如何,概不過問。」
言下之意……可以?
徐泗心花怒放,完全忘了自己沒有鳥兒的現實。
韓炳歡閉著眼也能感覺到來自對面的灼熱視線,灼熱得令他渾身每個毛孔里動作叫囂著煩躁。本來,江滎要是只行注目禮,他覺得還能竭力忍受一下,但是下一瞬,他感覺到慢慢逼近的陌生氣場。
「鋥」一聲,寂靜的車廂內響起刀劍出鞘的響聲。
徐泗脖子上一涼,半出鞘的綉春刀抵在他喉結上,他緊張得都不敢咽口水。
「督主,習武之人不喜人近身。」韓炳歡深邃的眸子里,倒映著刀光和徐泗那張近在咫尺的妖孽臉。
徐泗乾笑兩聲,抬起左手輕輕敲了敲傳說中的裝逼神器——綉春刀,冷兵器發出特有的清脆響聲,刀鋒輕顫。
彈完刀,徐泗的魔爪向韓炳歡的肩頭伸去,動作幅度大了些,頸間的皮膚險些被劃破。韓炳歡不著痕迹地略微偏轉刀鋒。
手再收回來,指尖多了一片泛黃的枯葉。
「本督主只是想為韓大人撣塵罷了。」徐泗笑得眉眼彎彎,冶麗卓絕。
韓炳歡一時有些愣神。
看見沒?這就叫套路!這年頭,想不被別人套路,就要學會去套路別人啊!徐泗在心裡高興地打滾。
這時,馬車的車輪不知軋了哪塊不長眼的磚,車廂整個兒猛地一顛。
想收回綉春刀已經來不及了。
……
下了馬車,徐泗負手望天,脖子上纏著一道惹目的白紗。
「好在傷口不深,督主記得好生修養。」韓炳歡依舊一張面癱臉,不溫不火地道。
媽的,抹了別人脖子,還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毫無半分愧疚,老子也是服氣的。
徐泗眼神里飽含怨憤,瞥了一眼那把狹長輕巧的綉春刀。
強烈要求管制刀具!害得老子裝逼裝一半,差點嗝屁!
進了御書房,祁淵第一眼就看到江滎脖子上的傷口,雪白的紗布上滲透著點點鮮紅的血跡。
剛想開口詢問,徐泗作泫然欲泣狀,噗通一聲跪倒,委屈道:「皇上,奴才辦事不力,寢食難安,本想直接抹脖子去了。臨死前又想起皇恩浩蕩,還未能報答一二,怎能一死了之?還應鞠躬盡瘁,先破得案,解了皇上心頭之憂,再走也不遲。」
嘿嘿,心機MR徐上線。
劈頭一陣哭訴,祁淵跟韓炳歡一臉懵逼。
「先平身先平身,唉,你這又是何必?朕之前也是一時怒火攻心,話說得重了些……你……」祁淵一向寵信江滎,之前雖然有些嫌棄他吃白飯,一看他真的輕生,心裡倒有點過意不去。
韓炳歡垂首,侍立一旁,堪堪壓下的嘴角又忍不住翹起來,哭笑不得。這江公公,真是隨機應變的集大成者。
皇帝的一番噓寒問暖加勸慰開導后,徐泗嚎哭聲漸止。韓炳歡把案件目前為止的調查結果進行了一個詳細的彙報。
歸結下來就一點:天子腳下隱藏著一個不容小覷的幫派組織。直接把行刺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上升到了影響社稷安危的大事。
這組織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刺殺皇儲,要麼是前朝餘孽要顛覆江山改朝換代,要麼是奪嫡謀反要改立新儲,無論哪一件,都是皇帝生平最深惡痛絕的心頭刺。祁淵之所以盯這次的案件盯得這麼緊,也就是因為他隱隱覺出些憂患來。
這下好,憂患成真了。
在萬壽節上混進宮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捅了太子一劍,若不是護駕及時,太子現在就不是昏迷不醒,而是早就魂歸天外了!
這是要變天要造反的節奏啊……徐泗低頭掐著手指,不知道這要造反的頭子是誰啊……
「炳歡。」祁淵陰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徐泗上回見皇帝,全程挨批沒敢抬頭,這回他大大方方地看了龍顏。
祁淵長得……唔,怎麼說呢,就是想象中皇帝該有的長相吧:寬額劍眉,那雙不大的眼睛里,總像是在算計謀划著什麼,斂著晦暗不明的情緒。成功得讓人覺得,嗯,這人肯定是大佬,絕對不簡單。
「臣在。」韓炳歡半跪,斂容應聲。
「擇日舉行皇家圍獵,地點定在九鳴山。」香爐后,祁淵的天子龍顏籠在繚繞的沉香木煙霧中。
「錦衣衛儀仗隨行,東廠暗中保護。放出風聲,太子與各皇子伴御駕左右。」
「臣領命。」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