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不配……青喬怔住,她那晚給靈素的話,被他當眾、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一向靈牙俐齒的青喬沉默了下來,臉上掛的笑容總不能憑空消失,就那樣尷尬的一點點收著,唇角輕顫,勉強以自嘲的語氣維持,「哦,也是……」
可自嘲的話未說完,卻被君夜溫和打斷,「這弓一見即知是陳年舊物,已有裂痕、弦也脆,恐怕僅能支持遙星明日考核之用。青喬,我再幫你尋個合適你用的豈不更好。」
青喬怔了片刻,下個瞬間已揚起笑容,「對對,我這手粗得很,千萬別把弓使壞了。」
君夜微笑著點頭,下意識抬手竟想輕輕拍一拍青喬額頭,卻又生生停住,視線一瞥,正對上靈素冷冷的、略帶嘲諷的眼神。
遙星卻顯然沒留意別人,只為了靈素方才的「不配」而不安,安慰著:「沒事的青喬,你用用看,說不定我們兩個都能靠著它過關。」
青喬笑著搖了搖頭,「你放心,我差的不是臂力,用普通的弓也沒問題的,這張你自己用,千萬要練好。」
說完,見遙星仍有猶豫,索性拉起平時用的一張弓,果然也拉滿了,看似很輕鬆的樣子。遙星見此,總算放了心,點點頭,不再糾結此事,低頭把玩起手中這把特製的弓,甚是喜歡。而靈素也走近了些,耐心指點起射箭的一些要素,說了幾條,條條適用於遙星,聽得遙星感激不已。
此時,君夜卻下意識的看向青喬。
青喬站在遙星和靈素的身邊,起先也專註的聽著靈素的話,聽了一會兒,意識到靈素講的技巧是專門針對遙星適用的,便微笑著點點頭,是為遙星開心,卻也逐漸的、一步一步站遠了些。低著頭,拿了練慣用的重弓在自己揣摩,方才她急於向遙星證明自己的臂力,連日來掌心磨裂再長好、再磨裂的傷口便滲了絲血,此刻想必是疼的,她卻並不以為意,臉上的笑容仍舊掛著,像是成了習慣。只有唇角的些許輕顫,竟顫在了君夜心頭。
君夜走近了她,默默的握住她的手,迫她掌心攤開。
果然如他所想:大大小小的血泡和裂口,醜陋不堪。青喬下意識掙脫,縮回了手,訕訕的,「別看了,好醜。」
「扳指呢,怎麼不戴?」君夜沉默片刻,輕聲問著。
青喬頗得意的揚了揚眉,從頸間捻出根紅繩,繩子上吊著的正是君夜送的扳指,「收著呢。」
君夜微微皺眉,「送你扳指是護手的,怎麼你——」
「早日長出繭子,就什麼都不怕了。」青喬揚起頭看著君夜,脆聲笑答著,目光清澈坦然。
君夜沒有再追問,他送青喬的扳指被她這般愛惜,他該開心,可注視著青喬的眸子,心上卻閃過莫名的酸楚與心痛,他不知這份酸楚從何而來,他更不知青喬眼中那份濃濃的、濃得化不開的究竟是什麼。君夜下意識回頭,看向不遠處仍在教授遙星的靈素,同樣的,靈素的神情專註而認真,彷彿心無旁鶩。靈素是誰?究竟是何來歷?明明醜陋得與他相比幾乎雲泥之別,可他明明能感覺得到,那份揮之不去的威脅、和無力……
夜,月色正濃。
靈素站在書館門口,正了正色,推門,一臉平靜的步入。
往常,青喬早已坐在臨窗的桌前練字,臉上通常還沾了些許墨汁,平添幾分俏皮。
可此刻……書館竟然空無一人。
這丫頭,果然扛不住決定偷懶!靈素眉頭深皺,心頭莫名火起。她的命是她自己的,與他無關;她學成什麼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與他無關;她視他為草芥,而他仍舊不計前嫌每晚前來陪讀,對她已是仁至義盡,可她不止不感恩,反而……反而不來了?
靈素越想越怒,決定不再管她!不管!
一刻鐘后,他卻怔怔的站在海邊,注視著不遠處的礁石岸邊,那個坐著烤火的、小小瘦瘦的背影。
難得他可以不用陪讀、難得可以早些睡去,可他竟然、竟然找遍了她可能會出現的地方,直到此刻……
她背對著他,燃起了小小的一堆篝火,抱膝而坐。
月色籠著她,海浪聲挾裹著她,她在這天地之間不過一抹隨時可被抹煞的暗青,可那抹暗青卻像是攥緊了他心臟的一隻手掌,引著他不自由主的上前,他知他根本沒必要走上前、更知他根本不該在乎她在想什麼,可他卻終於慢慢走近著,站在她的身後,而她……
火堆上竟架著一隻烤兔!
靈素髮誓,他從未體驗過的暴怒,此刻體驗了,深深地。
他一把揪住青喬的后衣領,直接將她提了起來,迫得她面向自己,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你知道自己在做——」
話未說完,他卻生生的停了。
青喬的臉近在咫尺,一如平常的削瘦,卻布滿淚痕……
靈素注視著她,在與她數次的交鋒中,他見過她的囂張、見過她的狡猾、見過她的靈黠、見過她的決斷,可唯獨不曾見的,是她的委屈。
如此刻。
「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時辰,該去習字了是吧,我收拾一下這就去。」青喬像是被他嚇了一跳,尷尬的胡亂拭凈淚痕,嘴角揚起笑容,一邊解釋,一邊轉身想離開,步子被碎柴絆得踉蹌了些,卻寧願跌倒都不想再碰到靈素。
靈素狠著心,怒氣沖沖的拉住了她,「你到底想怎樣!」
「我做什麼了?」青喬怔住。
靈素無言,是啊,她做什麼了?她做什麼不是都與他無關嗎?可他……他索性提高了聲音,顯示自己的憤怒,「為什麼不去習字!」
青喬注視著靈素,沉默了會兒,輕聲說了,「所以,你還是關心我的。」
靈素冷笑,「不要會錯意,你我是同盟,只是同盟。」
「即是同盟,為什麼只教遙星,不教我?」
「你有君夜,何需我再出手。」靈素直接了當答了,一字一字的,「現在我肯來尋你,也算盡了義務,你學成什麼樣、生也好、死也好,我不會再掛心。」
說完,轉身離開,這話是說給青喬聽,更加是說給他自己,狠心行事是對大家都好的決定!可就當他決定「狠心」的同時,身後卻終於傳來他一直想聽到、卻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想聽的那句話……
「我錯了!」青喬的聲音輕輕的,卻足以讓他站住。
靈素轉身,注視著青喬。
她在流淚,無聲的、默默的淚,「我錯了,不該誤會了你,你為我好,我卻說你不配。」
靈素注視著青喬,仍舊沉默著。
「是我傷了你,所以我必須要對你說出這些。並且……你幫遙星找了弓,你說——」
「那弓真的不適合你練。」靈素輕聲打斷了青喬,他知道自己無需解釋什麼,可心臟卻在瞧見青喬的淚痕同時隱隱痛著,痛得他解釋幾乎脫口而出,本能的,「你和她臂力不同,你勝於她,現在差的只是穩,而練心性、練穩,習字是最好的途徑。對你來說一舉兩得,所以今晚……今晚如果你去了書館,我會告訴你很多要點,我並不是……並不是不希望你通過考核的。」
靈素一口氣說完,卻連自己都怔忡了。這些話是他所想,卻是他隱約在心裡、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他怔怔的注視著青喬,不知該慶幸她逼得他說出了心裡話,還是該懊惱又先自服了輸!他承認自己被青喬傷透,尤其她那句「你不配」,她說的那樣平靜、那樣理所當然,即使在這毫無人情、毫無未來可言的島上,她那晚的話仍舊讓他寒得徹骨。而他本該藉此機會遠離她、給她一個真正的教訓,可終究功虧一簣,他怔怔的注視著青喬,深深的不安,直到青喬臉上的笑意終於重新燦爛了起來,他竟恍惚了……
「我懂了。」青喬用力、重重的點頭,眼中的愉悅一目了然,並少有的羞怯,「我平時不會這麼矯情的,而且我也喜歡遙星,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會難過,沒事沒事,我們還是同盟,最好的同盟!」
說完,轉身便從篝火上取了架子上的烤兔,抹乾臉上的淚痕,討好的語氣,「剛烤好可以吃了,請你吃,就當賠罪。」
靈素麵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也漫不經心的掃過那烤兔,顯得並不十分在意的樣子,輕咳一聲,不以為然的語氣,「賠罪倒談不上,我也並未怪你,總之……今後注意為好,嗯,這烤兔看起來還可以,嘗嘗也無妨。」
「嗯,嘗嘗!」青喬破啼為笑,將烤兔遞到靈素眼前。
靈素打量那烤兔,不大不小、油汪汪的色澤,火候剛剛好,「你獵的?」
「嗯嗯。」青喬不住點頭,「島上的,嘗嘗。」
「我幫你撕只兔腿吧。」靈素接過烤兔,抓上兔腿剛要撕,卻被青喬制止。
「我並不餓,再說了,我們江湖兒女哪裡還有撕著吃的,也太小家子氣了,要啃,要大口的啃!」
靈素本覺得難以下口,但見青喬一臉期待的看著他,眸子晶瑩剔透,純粹無邪,竟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自己還要撕著吃的話,的確顯得有些矯情,便張大嘴狠狠的對準兔腿咬了下去。果然油汪汪的、肉質外表堅韌內里如渣,頗像……呃,如渣?靈素怔了下,默默的吐出嘴裡的「肉」,黑黃黑黃一坨……
靈素深深嘆了一口氣,平靜的:「這是什麼?」
「你猜?」青喬不知什麼時候跳出很遠了。
「……黃……黃泥?」
「答對了,真聰明!外面裹的油紙,裡面是黃泥。」青喬認真點頭,怕他不懂,還仔細講解起來,「為了造這隻『兔』可是花費了我許多時間,不僅講究色澤,還要講究形狀。唉,過去我是常常做了拿去街上賣的,來這兒之後手藝生了,方才還真怕你看出破綻不肯吃。好在月色朦朧,怎麼樣,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