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個月後的某日,天空突然降起滂沱大雨,像是天神終於記起了這一帶居民的苦難,為了彌補,乾脆將將近一年時間欠缺的雨量全都還給災民,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差點才解了旱災,又釀成了水災。
大雨驟下的那一刻,郎家的人們已經各司其職的忙碌好一會了。季春的早晚溫差仍大,林真玉才叮囑丈夫要帶件袍子才准出門,遠處就傳來轟隆雷響。
那是多久未曾聽見的春雷!
轟隆的嚇人聲響此刻猶如天籟!
易風暖擋開妻子遞過來的袍子,帶著滿心雀躍的希冀步出屋外。
烏雲來得極快,一下子就灰暗暗的的蓋住整片天空,隨著雷聲越來越接近,雨雲也迅速移近。
林真玉跟在丈夫身旁,「是不是要下雨了?」
「看情形是!」易風暖興奮得聲音都在發顫,「官兵才出動剿滅流匪,雨就要來了,真是好消息!」
他盼著等著,其他的奴僕亦同樣停下手邊的工作,不約而同朝著頂上的天空仰望。
快下雨吧!每個人莫不衷心的希冀。
只有林真玉不同於大夥的期待,她的面色如灰雲一般的暗淡。
過了好一會,豆大的雨滴紛然降落,一下子就淋濕了地面。
平日沉穩、冷靜的易風暖像個孩子般,張開雙手,立於雨中,高聲大喊,「下雨了!」
「下雨了!」其他奴僕同樣欣喜高喊。
「相公快進來,別淋雨了,小心著涼。」退居屋檐下的林真玉朝雨中的易風暖喊道。
「娘子!」易風暖開心奔過來拉住小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下雨了!旱災解除了,漢璃城與絳芙園的危急也都解除了!」
「是啊!」她笑望著孩子氣的他。
「下雨了!」易風暖大喊,「老天爺終於下雨了!」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才歇止,不過也不是說停就停,偶爾還是會飄下毛毛細雨,細緻的雨絲不足以濕透衣裳,倒是迷濛的情景讓絳芙園的遊客開始增多。
絳芙園除了養荷賣荷,也販售周邊產品——草本茶、蓮藕茶、蓮蓉餅、蓮蓉糕、燉藕湯等等,園內還開設飯館專門提供以荷為主材的餐飲,賞荷亭周圍亦有專賣涼水的小攤子。
一名瘦骨嶙峋,身材平板得幾乎分不出前胸還後背的少女一手端著蓮藕茶,另一手拿著蓮蓉餅,正大快朵頤。
將手上的餅吃完,茶飲盡后,她這才注意到一旁佇立著一名少婦,面容清麗,氣質婉約,站得直挺挺的身子頗有荷花之姿。
可她的側面看起來似乎哀傷,心事重重。
她好奇的偏首打量,那少婦彷佛意識到她的目光,會過頭來。
「請問何事?」她笑言溫柔,聲若銀鈴,清脆卻不吵雜,是讓人聽了就忍不住愛上的聲音。
「沒事。」少女鼓著雙頰,心想難不成是她看錯?「那個……」
「嗯?」
「我覺得你好像有心事?」
林真玉不答反問,「你不是這兒人?」
少女心陡地一跳,「你怎麼……我……我當然是這兒人。」
「口音似乎不太一樣。」她出來乍到即默默觀察這地方人的口音三個月,故只要口音不同,她一聽便分明。
「你別管我口音。」少女語氣有些僵硬,「我只是覺得你好像有心事,才問問你的,如果你不想說,那就拉倒。」
拉倒?林真玉眸中燃起興趣。
難不成穿越這時空的,不只她一人?
「我也沒什麼心事,只是無法下決定。」長睫微掩明眸。
「什麼事無法下決定?」
「我……我愛著一個人,可那個人並不愛我,但他誤以為我是他喜歡的那個人,所以我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事情。」
「別說!」少女的語氣斬釘截鐵。
「你認為不該說?」
「廢話!你只要想想,這話說了對你有好處嗎?」見她面色躊躇,就曉得答案是否。「既然沒好處,幹嘛說?」
「但我覺得對他不公平。」
「這世上哪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公平!」她嘆了口大氣,走出亭下遮雨的空間,瞪著池中剛移植過來的荷莖,「我也曾經跟你一樣,徘徊在說與不說之間,最後我決定說了,結果……」她雙手一攤,「沒戲了!」慘喔!
「我恰好與你相反,我選擇不問不說,最後的結果更是殘忍。」
少女定定的看著她,「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做決定就好,反正若是我,絕對不會說的!」幹嘛自找麻煩呢!「雨好像變大了,我得走了!再見!」她俐落跨下亭子,步上湖上小橋。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林真玉對著遠去的背影高聲問道。
「我叫……」
逐漸變大的雨聲掩蓋了少女的聲音。
林真玉心想既然都是漢璃城的人,也許哪日在街上就可遇見也說不定,她可問問她打哪來,說不定真是同時空的人,那麼,她還能有個人可以聊聊「未來」的事。
即使少女勸她別說,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若是不說,長久下來,心靈的鞭笞也會讓她瘋狂!
拔掉了刺,傷口總會好的,若讓那錐心的刺持續刺在心口,勢必化膿,腐爛,最後誰也救不了!
【第九章】
用過晚膳后,終於下了決心的林真玉輕聲對易風暖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如此慎重?
「杜鵑、紫薇,你們先下去。」
「是,小姐。」
離開的丫鬟將雕花大門關好,林真玉自袖內拿出一封書信來交給他。
「是什麼?」他納悶接過。
「離緣書。」
易風暖一怔,手上的信紙「啪」地一聲落地。
是很細微的聲響,但聽在他耳中,如石頭落地般沉重。
「為何?」他咬牙,黑眸幾乎噴出火來。
他勃然的忿怒在她意料之外。
她當然曉得他會生氣,可是她沒料想到他的火氣中除了憤還有恨。
恨意像投了火苗進乾柴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烈的燃燒起來。
他的恨,讓她膽怯,慌慌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看著我!」他大吼,「你敢玩,又怎麼會在收線的時候,不敢看我!」
「什麼玩……我沒有……」
「這就是你的目的?」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你這一次布的局可真久,久到我全然相信你是真心!」
她傻愣,不明白他在說啥。
「相公……」
「叫我賤仆啊!或是賊頭子!搶匪!你以往不是最愛這樣喊我?」長指捏緊下巴,「快叫啊!」
她疼得淚花在眼眶亂轉。
「我受夠你了!郎芙潔!」沒想到他還是中計,他都這麼謹慎了!「你以為這離緣書一丟,我就會像只狗一樣跪在你腳前,舔你的腳趾頭?不可能的!」他狠甩開手,撿起地上的離緣書,「從今日起,你是自由之身了,我現在立刻走!」
「等一下!」林真玉忙衝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
男人無情的甩開,她一個踉蹌,摔跌在地。
他一臉冷漠的看她狼狽坐在地上,沒有任何扶持之意。
那視線、那眼神,就如同她剛來這時空時,所看見的冷酷。
她不由得顫抖了下。
她將他逼回了那個殼子了,是嗎?
她想起少女的「別說」!
你只要想想,這話說了對你有好處嗎?既然沒好處,幹嘛說?在同齡少女中,算低沉的嗓音在她腦中響起。
不!她還是要說!
再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公平!
「我把……絳芙園給你。」
「什麼?」她在胡言亂語什麼?
「我已經將產權統統轉移給你了。」
「現在又在演哪齣戲?」她要玩弄他到幾時才甘心?
「我是說真的!」林真玉激動得雙手握拳,「絳芙園是你的心血,本應該屬於你,只有你才能讓它繼續營運下去,沒有你,它很快就會衰亡了!」
她不懂養荷,更不懂得經營,而絳芙園是他的心血,給他是應該的!
「你倒算計得挺好,讓我繼續成為你的奴工,為你賺錢賣命?」
「不是奴工,你是絳芙園的主人。」她回身拿出一份文件,「絳芙園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