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尤不休閉著眼坐在顛簸搖晃的馬車裡,即使此刻外頭正刮著狂風下著暴雨,還伴隨著閃電雷鳴,他也一動不動,彷佛老僧入定。
但與他同坐在馬車裡的隨行小廝可就沒有自家主子那般鎮定,他神色緊張,心驚肉跳,兩手合十對著虛空,嘴裡喃喃的念念有辭——
「天上的神明、佛祖、菩薩,求禰們保佑咱們這一路上平平安安無災無難,可別出事……要是能平安回到繁城,小的一定到城裡的幾座寺廟還願……求各路神仙一定要保佑咱們……」
剛祈求完,轟地一聲,天上打了個響雷,把他嚇得跳起來,抱著頭驚叫一聲,「啊——」
尤不休睜開眼呵斥他一聲,「你鬼叫什麽,不過打個雷也嚇成這般!」
孫翔委屈的閉上嘴,幽怨的瞟了自家四爺一眼,換了平常,他自是不怕,可如今是同四爺坐在一輛馬車裡,他怎能不怕,萬一那雷不長眼,錯劈到他身上可怎麽辦……
四爺「天賦異稟」,自小霉星高照,走路踩狗屎,騎馬被馬摔,賞花被蜂螫,游湖翻船,喝菜湯被骨頭噎到,夜裡睡覺被倒塌的橫樑壓傷,人在家中坐,也能被天外飛石砸傷……說起四爺自小到大遇到的霉事,那真是十天十夜也說不完。
主子運氣背,他們這些跟在身邊侍候的小廝自然也跟著倒霉。
就像半個多月前,主子出門談一樁生意,那天半途遇上一頭不知哪來的狂牛,發瘋似的撞翻了馬車,四爺只受了點輕傷,卻苦了當天駕車的馬夫和那天跟著四爺出門的李朝,他們一個斷了胳臂,一個摔斷了腿。
再上個月,主子去青樓與人談另一樁買賣,結果遇上官差在追捕通緝要犯,官差與那通緝犯在青樓里打起來,眾人連忙閃避,隨行的丁勇護著四爺也避讓到一旁,豈料,其中一名官差手裡的刀竟被那通緝犯一腳給踹飛,就那麽直直的朝著四爺飛去。
身為護衛的丁勇,見四爺有危險,自是要出手相救,一向武藝高強的丁勇,那天也不知怎地竟失手了,那刀就那麽插在丁勇的胸口上,中刀的他到現下都還在府里養傷,諸如此類的事不勝枚舉。
尤家主子們待下人一向寬厚,給的薪俸和賞銀也多,不少繁城的百姓都想進尤家做事,可沒人想被分派在四爺身邊。
四爺身邊侍候的下人來來去去起碼也換了上百個之多,都是因為受不了這些倒霉事而求去的。
他是外地來的,在三、四個月前進了尤府,才得知這事,想起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真真是一把辛酸淚,要不是沖著那些薪俸,他早不幹了。
聽見天上又劈了個響雷,他嚇得瑟縮成一團,他家就他一個男丁,要是他出了事,他爹娘可怎麽辦,想到這裡,十五歲的孫翔忍不住哭了出來。
「嗚嗚,四爺,小的還沒有娶妻生子,不想死!」
尤不休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放心,你死不了的。」他雖然霉星高照,除了自個兒倒霉,也常連累身邊的下人,但是至今為止還沒人因此喪命。
這大雷雨是半個時辰前開始下的,他這回出門沒帶太多人,除了孫翔,只帶了與他一塊長大的護衛馬群。
原本是由孫翔駕著馬車,但半個時辰前下起了雷雨,孫翔被雷聲驚嚇到,便改由馬群駕車。
現下沒處可避雨,馬群一路趕著馬車,想在入夜前趕到常陽縣。
尤不休話才說完,轟隆隆的,天上又接連炸起了幾聲霹雷。
也不知是不是雷聲驚嚇到了前頭拉車的兩匹馬,原本頂著風雨,走得雖有些顛簸,但還算平穩的馬車,突然間狂奔起來。
孫翔被摔到椅子下,就連尤不休也在猝不及防之下,整個人歪跌在椅榻上。
被疾馳的馬車摔得整個人在車裡滾過來滾過去的孫翔,臉色發白的迭聲慘叫。
「啊啊啊——」
他發誓以後再也不跟著四爺出門了,這才出門兩天,就發生這種事,也不知道他這條小命還能不能留著回去見爹娘。
重風縣尚武風氣濃厚,城中武館林立,大大小小的武館,至少有二、三十間以上,其中最知名的有四處,就是被稱為風火山林的風揚武館、火獅武館、鎮山武館和鳳林武館。
大運王朝的將領,十個起碼有五、六個要麽是重風縣人,要麽就是曾在重風縣的武館里習過武,而重風縣的百姓,不分男女,多多少少都能耍上一兩套拳。
此時鳳林武館後院的一間廂房裡,幾個姑娘聚在一塊,吱吱喳喳的討論著被錢來寶拿出來的那件喜服。
錢來寶輕撫著這件在七年前就準備好的喜服,心中暗自祈禱著,希望這回她能穿上這件喜服,順利出嫁。
她倒也不怕一輩子嫁不出去孤老一生,橫豎她上頭還有三個哥哥,幾個兄長一向疼她,她留在錢家一輩子也不成問題,可她要再嫁不出去,娘可要急瘋了。
「哎,表姊,你這喜服的樣子舊了,現下不時興這種款式的。」十六歲的方紅珠瞅著那喜服說道,她明年要出閣,喜服前幾日已綉好,樣式可比表姊這件新穎多了。
「就是啊,這都是七年前的喜服了,顏色也有些退了,不如讓奶奶找人再給姑姑綉一件吧。」十五歲的錢如雲也覺得這喜服沒表姑那件好看。
「是呀是呀,姑姑再做一件吧,這件喜服自做好後,姑姑議了七次親都沒能嫁成,太不吉利了。」十三歲的錢如薰也在一旁附和道,接著她突然眼睛一瞪,指著喜服一角噫了一聲,「你們瞧,這喜服上竟藏了朵黑色的花兒,姑姑議親這麽多次都嫁不出去,會不會就是被這黑花給詛咒了?」喜服為了增添喜氣,不會有人在上頭綉上黑色的花。
「那黑花在哪?」聽見侄女的話,錢來寶好奇地看向喜服的裙擺。
其他人也湊了過來,但那裙擺上綉滿了紅紫黃橙綠各色的花朵,幾人一時之間竟也沒瞧出哪裡有黑色的花。
錢如薰指向角落裡,藏在三朵花間,小指大小的圖象,「就在這兒啊。」
錢來寶看了眼疑惑的道:「這是花嗎?我還以為是石頭呢。」
方紅珠拿起喜服,眯著眼仔細瞧了瞧說道:「我猜那綉娘原本應當是想綉朵花,八成是沒綉好,為了遮掩,索性就用黑色的綉線把它綉成了塊石頭,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如薰的眼力可真好。」
「那可不,我這雙眼可是火眼金睛。」錢如薰驕傲的抬了抬下顎。
錢來寶想起自己先前議了七次親都嫁不出去,到如今都二十二歲大齡,這次議親是第八次了,為了不再橫生意外,她拿起剪子,想把那朵不祥的黑花給挖掉,再補上一塊布來遮掩。
錢如雲見狀說道:「姑姑,這嫁衣就不要了吧,咱們找人再做一件就是。」
方紅珠也附和,「橫豎時間還來得及,我找幫我綉嫁衣的那個綉娘幫你綉,這回一定讓表姊風風光光出嫁。」
「那萬一姑姑這回再嫁不出去怎麽辦?」年紀最小的錢如薰一時口沒遮攔地脫口而出。
鳳林武館館主錢永時夫妻共生了三子一女,老大錢進今年三十一歲,娶妻楊氏生了一子一女;老二錢安二十七歲,娶妻張氏生了一女;老三錢鎮二十四歲,娶妻姚氏,尚未育有子女。
錢來寶是錢氏夫妻最小的女兒,十五歲就為她議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她一位遠房表哥,他在十年前曾來鳳林武館習武。
錢來寶十四歲時情竇初開,心儀那位模樣英俊的表哥,對方也對她表露情意,錢氏夫妻見小倆口彼此有情,遂在翌年定下這門親事。
不料婚事定下不久,男方還來不及稟告父母,便收到他母親突然病逝的消息,他回鄉奔喪前,讓她等他回來。
他這一走三個月,就在她滿心期待的盼著這位表哥回來時,卻傳來對方已在喪期百日內,另娶他人為妻。
得知此事,錢來寶又怒又傷心,後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頭一回議親就沒好結果,接下來幾次因著各種各樣的原因,婚途坎坷,每回議親後都出了事,讓錢來寶至今仍待字閨中,猶未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