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第一百一十三章
蓮瑕尚未說完,陸欺霜手中的一柄光劍便已斜斜挑來,直取沈厭夜後頸。在千鈞一髮之際,沈厭夜步伐變幻,身體向一旁彎曲,才將將躲了這極為刁鑽的一招,但是凜然的劍氣卻在他的頸側劃出了細小的傷口,鮮血絲絲縷縷地落下。
沈厭夜早已打定主意救蓮瑕出來——就算蓮瑕一時半會無法戰鬥,但是他勢必要取回劫火劍,否則就按照這個架勢,他敗下陣來只是遲早的事。眼見陸欺霜下一劍又已刺來,沈厭夜不但沒有揮劍格擋,反而傾身向著對方沖了過去,然後飛身躍起,左腳尖點在對方的劍刃上,便飛起另一腳踢向了黑夜女子的下頜!陸欺霜始料未及,下頜處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同時下頜所受到的震動讓她一陣眼花,便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沈厭夜要的就是對方無暇反擊的時間。他飛速沖向了囚禁著蓮瑕的結界,呼嘯的風灌滿了長袍,他的衣衫在空中翻飛仿若黑色的風帆。沈厭夜一面跑著,那三枚縈繞著清靈之氣的陽面的碎片便從他的袖擺中浮現出來,像是三盞琉璃明燈似的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看上去煞是灼眼。
沈厭夜持劍的右手依舊保持著警戒的姿勢,以防神出鬼沒的陸欺霜再次發難,左手卻成爪,向著那三枚碎片凌空一抓,抓出一團明亮的光澤,便立刻推向了蓮瑕所在的結界。那團光澤被他以法力推出,速度應當堪比風馳電掣,但是卻在觸及結界的前一個瞬間,竟被洶湧的劍氣劫住了!沈厭夜與蓮瑕凝神一看,只見陸欺霜已然趕到,那白色的光劍在她手中舞得令人眼花繚亂,那劍鋒在空氣中顫抖著,虛影瞬間便化作數十道,將那團靈氣困在刃影交錯之間!
沈厭夜又從那三枚碎片中凝出了另一團靈力,正想用此衝擊蓮瑕周圍的結界,卻忽然心頭一動,看向了用長劍封鎖住那團靈力的陸欺霜。但見她劍鋒靈動迅捷卻沉穩,但是她卻未曾直接擊碎那團靈力,而是只將其籠住。莫非——?
念及此,他棄了手中光劍,將那團光澤拋上高空。那光澤在空中變幻浮動,便凝成一柄劍的形狀,落回了沈厭夜的手中。陸欺霜似是有感,向他這邊望去,卻見沈厭夜已經持劍攻向了自己。但是此刻,他既沒用威力強大的撼日驚雲,亦沒使詭譎莫測的追魂奪魄,反而用是《浮光掠影劍》中最保守的一招,攬月摘星。但見他的劍法輕盈若驚鴻游龍,卻大開大合,當是輕靈與肅重並存,但是對於陸欺霜來說,並不難解。可惜,沈厭夜猜的沒錯——陸欺霜未有向之前那般硬碰硬地和自己比劍,反而抽身向後移去!
沈厭夜立刻劈開了蓮瑕身邊的結界。蓮瑕本來就受了傷,剛剛硬是強撐著才扶著結界壁站了起來,此刻結界一碎,他亦是失了依靠,便要倒去,還好沈厭夜扶住了他。
「沈蓮,你怎麼樣了?!」
「那個結界封了我的靈力,因此我受了些皮外傷,卻無法修復。如今封印已毀,我的傷便不礙事。」
話雖這麼說,但是蓮瑕攥著沈厭夜的衣衫,連站都站不穩,沈厭夜不敢讓他冒然戰鬥。他望著陸欺霜的方向,對蓮瑕說道,「你此刻不必化作人形,先歇息一會吧。我且拿著劫火劍先和她斗。」
若是從前,蓮瑕定是要執意擋在沈厭夜面前的,但是此刻他也明白逞強的壞處。於是他點了點頭,道:「我會協助你戰鬥。」說罷,他的身影便化作了紅色的光芒,匯聚於劍中。漆黑長劍之上的火獄蓮蕊圖騰更顯妖異非常,艷麗濃烈仿若鮮血。
劫火劍在手中的感覺令一直神色肅穆的沈厭夜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凌空揮了揮手中長劍,劍氣破風之聲清脆悅耳,卻又隱帶鏗鏘之音。他長袖一攬,卻未曾將那三枚碎片重新收回懷中。陸欺霜對這些碎片如此忌憚,倒是讓他想起了在魔界煙嵐對他說的話。他說『生』要集齊三枚陽面的碎片,而『滅』要集齊三枚陰面的碎片。他如是想著,便又看向了沒有什麼動作的陸欺霜。
接觸到他的目光,陸欺霜微微笑道:「還記得我將生死鏡的碎片下落告之於你時,我還說過什麼嗎?」
沈厭夜微微垂下眼睛,道:「您說,即使擁有了三枚陽面碎片,我獲勝的幾率依舊十分渺茫。」
「我現在要收回前言。」白髮在她頰邊飛揚著,遮擋了她的視線,模糊了她眼中那個黑色的影子,她把它們隨意地攏在耳後。
沈厭夜的眼中,驚喜的神色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以為陸欺霜想要投降了。但是旋即他的神色便恢復如常——他不該抱著種希望的。他的母親,身為和他對立的「滅」,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妥協「生」?果然,陸欺霜的下一句話便是:「我要說的是,即使你擁有了三枚陽面的碎片,重新獲得了劫火劍靈的幫助,而我又被劫火劍靈汲取了法力,你獲勝的希望依舊十分渺茫。」
沈厭夜道:「凡事總是要試一試的,母親。」
陸欺霜只是嘆氣,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在感嘆對方的天真,還是對方誓死都不願回到自己身邊的心意。她也伸手入懷,掏出了唯一落在她手中的一枚碎片,那是她在妖界尋到的。她手掌攤開,望著那物,神色溫柔,說出的話卻是對著沈厭夜的:
「生死鏡的陽面克制的是我,陰面克制的是你,但是它們分別回應的,卻是『生』與『滅』的覺悟。」陸欺霜解釋道,「你的覺悟,我已經領教了。如今,你想看看我的覺悟嗎?」
又一次,她笑了起來。沈厭夜發誓,除了陸欺霜,再沒有誰能做出這樣的神色。那兩片薄玉一般的唇輕輕張開,明明是帶著笑得,但是她的語氣聽上去卻充斥著悲憤和凄涼的哀傷。那張臉明明是平靜得恍若幽深的寒潭,清麗像是高天孤月,但是極為洶湧的海流卻在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中肆虐地翻騰著——瘋狂,覺悟,視死如歸……這讓她的容顏呈現出一種語言難以描述的詭異。
然後,她以靈力催動了那片碎片。
整個天地忽然陷入了黑暗,像是被黑紗包裹。
……………………
此時此刻,天庭,凌霄寶殿。
天帝居於高高的御座,美貌的神女巫陽侍立其後半步。諸位仙卿分文官武職,分別立在大殿之中左右兩側。站在中央的,則是執掌鴻蒙觀天鏡的月神望朔。日神羲和已去接替他,駕著戰車馳騁於天際,但是他剛一回到天庭,還未來得及回月宮歇息,便馬不停蹄地奔波至凌霄殿,為諸天仙靈掌鏡。
正當陸欺霜釋放了陰面碎片中的死氣,天地驟暗,然後陰風忽起,竟直直吹入九天之上,凌霄寶殿之內,吹得是仙幡帷幕落地,殿中諸仙東倒西歪。那些神仙怕是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狼狽了,倒是高高端坐在神位上的天帝饒有興趣地欣賞著他們的狼狽相,道:「這可不是什麼怪風妖霧……這是怨氣吧。」
——的確是怨氣。那黑霧裡,鬼魅之影隱隱約約,有男有女,又老又少,個個哭聲哀慟,怨氣衝天,實在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這些天庭的神仙縱是看慣了人間興衰,卻也都為此等滔天的怨氣所驚得說不出話來。後來飛升的仙靈們自然不曾察覺,但是資歷高、在天庭的時間久的大羅金仙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底看出了相同的震驚。很快地,真武大帝便上前,接下了天帝的話,也道出了大家心中所想:
「帝君所言不假。這滔天的怨氣,比起上古之時,影夜魔龍之災,尚且過之而無不及。」
天帝聞言,道:「自然。」然後他似是自言自語般,嗤笑了一生,道,「影夜那傢伙只是瞎好心……雖是給人間造成了巨大的災難,卻也從來沒有主動殺過一人。陸欺霜……她可是『滅』啊。」
雲神霧翳聽出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便也上前一步,對天帝拜道:「這怨氣的強弱,莫非也與陸欺霜的身份有關?」
「可以這麼說吧。」天帝頷首,「就如同劫火劍一樣,她法力的強弱也和人間的怨氣息息相關。只是劫火劍靈以怨氣為食,因此就算人間怨念平息,他也不過是沒有了『食物』,斷不會功力大減。陸欺霜則不同了……人間的怨氣越大,她想『拯救』他們的決心就越大,因此她的法力就越強,而生死鏡的陰面便是折射這些怨氣的法器。陸欺霜說的沒有錯,這些人的怨念,就是她的覺悟,她的覺悟越大,她的靈力就越高……」
他說的心不在焉,眾仙也聽的心不在焉,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懸浮在沈如夜面前的鴻蒙觀天鏡中。在那一片陰風中,陸欺霜本就極為飄逸的身影更像是沒入了黑夜之中的暗影。就算沈厭夜已經預判到了她的方位,或者感知到了她行動的方向,卻總是撲了個空,他身邊懸浮的那三枚碎片的光澤夜如同風中之燭,搖曳不定。眾仙正看的驚心動魄之時,天帝忽然道:
「月卿,別光看他們母子了。這樣的陰風席捲而過,不知人間的情況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