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忘江湖
南宮一金話音方落,黃影一閃,葉瓔璃已然躍至離甲近前,相思扣輕聲嘶鳴,疾如閃電,朝他面門打來。
離甲冷笑一聲道:「葉瓔璃,你傷的那麼重,竟然敢先出手,這是找死!」
離甲左手一揚,手中短匕忽的黑氣瀰漫,瞬間翻滾的黑氣便將他的整個左手都遮擋住了,那相思扣卻不管離甲如何,一道流光狠狠砸下。
葉瓔璃突然發難,卻只見離甲不過是揚了揚左手的短匕,她以為這短匕應是尋常人家的凡鐵而已,防身還行,若與自己的法寶相拼,頃刻即碎。
她正為偷襲得手而歡喜,卻不曾想,相思扣忽的急鳴一聲,葉瓔璃一怔,抬頭看去,原本疾馳而下的相思扣竟停滯在半空,絲毫不得寸進。
細看之下,這才發覺那相思扣上黑氣纏繞,任憑相思扣如何掙扎,那黑氣卻是越繞越緊,不一時,整個相思扣的粉芒都被黑氣壓了下去。
那黑氣的源頭正是離甲手中的短匕。
離甲冷喝一聲道:「就這點道行,也敢偷襲!」
說著,身形分毫未動,只將短匕輕輕一揮,那相思扣如受重擊,倒飛而回,「鐺——」的一聲掉落在地上。
離甲一揮手間逼退相思扣,更不遲疑,席捲著瀰漫黑氣的短匕嗚咽一聲,直刺向葉瓔璃心口。
轉瞬之間,原本偷襲的主動化為烏有,葉瓔璃本人也身陷險地。
林逸之見情勢危急,也不說話,赤霄錚的一聲出鞘,身形宛如一道電芒激射而出,半息之間早擋在了葉瓔璃身前。剛剛將赤霄向前一擋,離甲的短匕已然刺了下來。
「鐺——」的一聲,短匕正刺在赤霄仙劍的劍身之上,頃刻之間,赤霄仙劍上的火焰亂濺。
離甲這一擊雖然未用全力,但也想要一擊殺死葉瓔璃,故而迅猛無比。林逸之倉促之間出手相抗,雖是擋住了他的短匕,但卻被震的氣血翻湧,赤霄仙劍也差一點脫手。
葉瓔璃見是林逸之出手相救,心中一喜,嘴上卻道:「林逸之,你這名門正派卻是又一次救了魔教聖姑,你罪孽可大了!」
林逸之心中一凜,並不回身,冷聲道:「我非救你,只是這妖獸必須死在離憂教的弟子手中!」
不等葉瓔璃回話,林逸之大喝一聲:「離甲,既然你這短匕來了,就別想收回去了!」
但見林逸之將赤霄仙劍疾轉了幾下,原本伏在仙劍之上的火焰忽的流動起來,猶如長了眼睛一般,激射出三道炙熱無比的火芒,宛如三條火焰長蛇,頃刻之間將離甲刺來的黑氣短匕裹了個嚴嚴實實,那黑氣短匕左衝右突,卻無法突破這三道火焰。
饒是如此,離甲也不肯就這麼的撒手,仍舊握著短匕柄處,忍著從短匕之上傳來的炙熱,使勁的翻動著,想要脫離火焰的控制。
可是從赤霄仙劍之上激射而出的三道火焰哪能如此輕易掙脫,三息之間,聽得「呼——」的一聲,那三道火焰翻騰瀰漫起來,將整個短匕完全燒成了熊熊烈火。
離甲再不撒手,自己的手連帶著整條胳膊恐怕都會葬送在這燃燒的火焰之中。
他不過剛一撒手,那短匕哀鳴一聲,頃刻之間在火焰中化為灰燼。
離甲心疼法寶的瞬間,便覺的頭頂一陣梵音陣陣,更有金光、道道,大驚失色之下,抬頭觀看。
原來玄雨不知何時出手,整個人從半空倒懸而下,下落之時,探左掌朝離甲頭頂拍來。
那左掌掌心之處竟出現了一個卍字,道道金光正是從那卍字之中射出。
玄雨冷笑一聲道:「孽障,金剛伏魔掌下還不授首!」
離甲嚇得魂飛魄散,倒不是自己的修為不如這三人,而是這三人的進攻連成一氣,彷如暴風驟雨一般,從葉瓔璃出手到林逸之出劍,再到玄雨突然發難,未有十息。
離甲大吼一聲,身形極速後退,可還是稍稍慢了一點,玄雨那凌厲的一掌堪堪躲過,卻被林逸之鋒利的赤霄劍芒掃在了臉上。
頃刻之間,從他的額頭向下延伸,一直到下頜之處,一道如傷疤一般的深痕緩緩而現,這深痕將離甲這張幻化成薛顯宗的老臉映襯的頗為詭異可怖。
那深痕彷彿狠狠的嵌入肉中,然而怪異的是,深痕之內,沒有半滴血流出。彷彿林逸之一劍下去,砍在了一個空心竹上。
「這......」林逸之也被這怪異的景象驚住,提著赤霄仙劍,停下進攻。
血甲忽的冷冷的道:「林逸之,你能逼我到如此地步,已然讓我刮目相看了!」
林逸之一劍相當於將他的整個臉劈開,那冰冷的話音竟是從被劍刃劈成左右兩半的嘴裡發出的。
聲音發出之時,那左右各一半的嘴唇竟齊齊而動,彷彿兩張嘴同時出聲,怪異而恐怖。
南宮一金在十數丈的大石后看得清清楚楚,急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林逸之你一劍破了他的幻化之術,這本身就不是離甲的真正面目!」
那離甲忽的仰天長嘯:「嗷——」
聲音震天,這一聲嘶吼,不似人聲,確是妖獸發出的。
林逸之三人驚疑之下,離甲彷彿忽然陷入狂暴之中,竟將兩隻手使勁的朝頭頂撕扯而去。
原本林逸之一劍下去,已然將他從頭頂到下頜劈出一道深痕,他竟似乎恍若未聞,反倒用兩隻手使出渾身的力量超頭頂的深痕處使勁的撕扯起來。
這一下,那深痕隨著離甲瘋狂的撕扯,範圍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不僅如此,離甲的手從頭頂開始順著這道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的深痕向下,頭頂、五官、脖項,竟在一瞬之間齊齊的從中間向兩邊被他狠狠的撕裂開來。
他一邊瘋狂的撕裂著他的整個身體,一邊發出巨大的撕嚎之聲。
林逸之三人眼前如看到了一場噩夢,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薛顯宗的整個人皮,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從頭到腳被撕扯為兩半,而且怪異的沒有一滴血流出。這種詭異到極點的,生生將一整張人皮拔下的過程,實在令人毛骨悚人。
一股恐怖而又令人作嘔的感覺從葉瓔璃心中生出,她再也忍受不了,快速的跑到一邊,背向眾人,朝幽冥淵下的深淵彎下腰去,想來是實在忍不住,嘔吐起來。
林逸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自己將自己的人皮從頭到腳的扒下來,也是肝膽俱裂。眉頭緊皺,握著赤霄仙劍的手心也是冷汗連連。
「嗷——」的一聲痛苦而又帶點瘋狂的嚎叫,這漫長而又恐怖的痛苦自剝人皮的過程終於結束。
再看原本那個老者模樣、身形的薛顯宗蹤跡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一頭黃髮的黃衣男人。
那男人低著頭,臉被黃色長發遮住,完全看不清五官相貌。那身材也並不是十分魁梧,反倒有些俊逸挺拔。他冷冷的站在那裡,不言不語。
山風吹過,將他的黃衣吹起,連著遮擋在臉上的長長黃髮也吹得迎風擺動。
他緩緩的抬起頭。
黃髮如瀑。眼神如冰。卻帶著難以言說的深沉與如海一般的深沉的心機。
離甲的真實面目終於映入所有的人眼中。
那是一張美到可以用精緻來形容的臉。那臉色似乎還有些蒼白,眼神深邃而淡然。
那張臉看不出半分的邪惡和嗜血,那張臉若和林逸之比起來,林逸之彷如路人一般平庸。
「你......」林逸之有些不知怎麼開口。
那黃髮男子淡淡開口,聲音深沉,似乎聽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
「不錯......我便是離甲。」
林逸之決然想不到,有著這樣風華面容的男子,竟然是那個兇殘嗜血、卑鄙無恥的離甲,那個穿山甲中的王者——血甲王。
就在這時,忽聽身後一聲悲憤交加的話音:「離甲,你終於現身了,還我十七性命!還我家國!」
眾人回頭看,正是掙扎站起身來的秭鳶。
離甲淡淡一笑,那笑容似乎將滿眼的冷漠都潤化而開了。
「你那國,我原先並不想要,我最初之時來千羽國所做的樁樁件件事情,哪一個是錯的?若不是我,你們千羽國早被你那王叔們分割了罷!我心心念念的只是想贏得你——秭鳶的芳心!可是你呢,一點的機會都不給我!」
林逸之三人聞言,竟不知道裡面還有如此隱情,齊齊的看向秭鳶。
秭鳶身體一顫,眼神無奈而空洞:「離甲,從你第一次向我表明心跡,我便告訴過你,你是外族,我將來要成為整個千羽國的王,千羽國的子民是不允許一個外族人與自己的王結合的,他們需要純正的血統,我承認你當時很優秀,很優秀到令我也無法忽視你的光芒。可是世事如此,這高貴低賤,總要被千人萬人拿來評說。我們生活在這樣的一個世間,又如何逃得過、免得了!」
離甲忽的沖秭鳶一笑,那笑中竟帶著些許溫暖:「秭鳶......在千羽國這些年,是我離甲最快樂的日子,我拚命的讓自己變得更優秀,我拚命的為千羽國付出所有的熱血和心力,我想讓千羽國變得更好,更強大,我想讓千羽國子民變得更安寧更幸福,這一切的一切又是為什麼?很簡單,我只是希望你聽到千羽國越來越好的消息之後,能夠博你一笑。」
離甲緩緩低下頭去,黃髮飄蕩,如魅如幻:「秭鳶,你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么?美的可以讓所有的時光都為你凝固.....」
忽的,離甲猛然抬頭,聲音也高了許多:「我離甲再怎麼說也是穿山甲中的王者,我從未如此卑躬屈膝的為了一個女人,甘願到另一個國家為臣民!我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更好,再好,最好,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配得上你!可是,你一次一次的用冰冷的言語擊碎我的希望,不僅如此,你的父王,你的整個家族何曾真心正眼看過我離甲?我傷透了心!」
「呵呵.....既然得不到,那便不要了吧!」離甲慘然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語。
「這千羽國的強大,這滿城的子民安康,都是我一手所為,既然得不到你——這世間最美的美好,那我要這些何用,自己所創造的,那就自己親手將它毀滅!」離甲眼神之中忽的泛起點點的絕望和狂熱。
「於是,我毀了它,毀了整個千羽國,我要讓所有人為我離甲破碎的心陪葬!」
秭鳶渾身顫抖,聲音悲切:「這就是你想做的?如今你做到了,你開心么?你高興了?」
「我開心......哈哈哈!我從未有過得開心......」離甲仰天長笑,可是不知為何,笑著笑著,卻忽的淚流滿面。
「你......罷了......你為何還要害薛十七!他那麼善良......」秭鳶低低的問道。
離甲鄙夷的看了一眼躺在冰床上已經幾乎看不出人類模樣的薛十七,緩緩道:「薛十七?呵呵......一介凡人,他哪裡比得上我。他根本配不上你......你那麼高貴,他不過是愚蠢而虛偽的人類......他憑什麼?他這是自找的!」
「你......」
秭鳶氣血翻湧,眼前一黑。葉瓔璃趕緊過去將她扶住。
然後淡淡的沖離甲道:「離甲,你不要說了,你口口聲聲說你愛秭鳶,其實,你一點都不愛她,你愛的是你自己!」
離甲聞言,惡狠狠的盯著葉瓔璃道:「你胡說!我是這世上最愛她的人,因為愛她,我如今成了如此模樣。都是她害的!」
葉瓔璃緩緩的搖了搖頭道:「事到如今,你還如此執迷不悟么?你何曾愛她?你為千羽國做事,讓千羽國變得更好,只是為了讓她愛上你,可她不愛你你就不答應,你若愛她,應該知道千羽國和千羽國的子民是她的全部,可是你卻因為她不愛,生生的毀掉她心心念念的全部,這是愛她么?你若愛她,看到她在凡間心有所屬,就應該默默離開,若這時候你真的離開了,或許你與她的恩怨,她會不在追究,她或許還能和薛十七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你愛她,難道你不想看到她幸福么?可是你卻毒殺了薛十七,再一次打碎了她的幸福。離甲,你這些做法,哪一次是愛她!」
「我......」
葉瓔璃一字一頓:「你根本不愛她,歸根結底你愛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的自私!你為你所有的付出感覺到不值罷了!」
葉瓔璃聲音不大,聽在離甲心中,卻字字如刀。
葉瓔璃緩緩道:「離甲,你是獸類,所以你根本不懂愛!你可知道我們人間有一種很美好的情愛么?」
「很美好的情愛?那是什麼」離甲緩緩抬頭,看著葉瓔璃,此時此刻他的眼神迷茫,彷彿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素紗輕動,葉瓔璃的聲音縹緲,溫柔而堅定:「有一種愛,愛時就要她好,她若走時,便暗暗的護著她走到哪怕天涯海角。自己就那般遠遠的看她、、想她、不驚動她,如此,便好。」
「離甲,我送你一句話,若真的她不愛你,到不如相忘於江湖......那種忘記,或許也是一種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