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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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心歡嘟嘟嘴,「母親,是你往我碗里夾的菜。」
朱素素反駁道:「胡說!分明是你父親。」
說起父親李拂念,李心歡張望一圈便道:「母親,父親去哪裡了?」
「去國子監講課了。」
李拂念喜詩詞歌賦,不喜朝堂之事,中進士之後並未入朝為官,而是四處遊學,成親之後回到南直隸國子監教書,如今年近不惑,桃李已經數不清了。
李拂念脾氣溫和,寵溺妻子,疼愛女兒,二房一家子十分和睦。
李拂念還教過溫庭容讀書。
溫庭容五歲來的李家,起初他不肯接近人,是朱素素懷著李心歡親自帶了他大半年,才漸漸把他拉回正常的狀態。後來溫庭容開始入族學讀書,李拂念曾是他的講師之一,到十二歲便去了府學,成績優異,在院試中考中案首。
一直讀到今年開年,李拂念說以溫庭容的才學,府學的那些講師已經不適合教他了,入國子監年紀卻不夠,於是溫庭容決定回到李家,自己看書鑽研,等待三年後的科舉。若遇疑惑之處,只需問義姐夫即可,或是姐夫不在,問朱素素更好。
李拂念雖為南監講師,但是在外的名氣是不如朱素素的。
朱素素的娘家朱家,是簪纓世家,書香門第,儒士成林,底蘊深厚。朱家之輩,不論男女都要學讀書寫字,女子只不學如何為官,別的只要男子學的,一概都學。還有一樁奇事,朱家自前三代開始,只要某輩中有女孩兒,一定有個女子比男子的文采還要超群。
從朱家尚在世的朱潛淵說起,他那一輩中沒有女子便不提了,他的侄女朱芸,也就是朱素素的婆母,才華就比朱素素的父親朱齊物更出類拔萃。到了朱素素這一輩,她就比嫡兄朱忍成要傑出,李家與她同輩的兩個表哥也都不如她。
這也是朱芸格外疼愛朱素素的緣故,兩人同朱家本根,堂姑侄一場,也都是閨閣中難得一見的才女子,乾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把朱素素定下做自己的媳婦。
朱芸嫁給曾任北直隸禮部左侍郎李懷蘊。李懷韞如今年六十,致仕在家,夫妻二人伉儷情深,育有二子一女,白頭偕老,羨煞旁人。
當年朱芸的這兩個兒子,李拂一和李拂念兄弟兩個都對朱素素有好感。朱芸讓兄弟兩個自己決定的,她只曉得二兒子李拂念贏了,至於贏的過程,她並不清楚,也未曾過問。
李心歡打了個嗝,胃裡似乎好受了一些,她黑水銀似得兩丸眼珠子轉向朱素素,道:「母親,你說舅舅不去府學讀書,是好事還是壞事?」
朱素素一愣,沒想到女兒會問這個問題,輕輕嘆息道:「於舉業肯定是好的,他在那裡反而是耽誤了他。不過總是一個人悶在屋裡,於身心怕是不益的。」
李心歡調整了下坐姿,端起紫檀雕花平角四方小桌上的釉里紅茶杯道:「我瞧著舅舅自近幾日開始,越發不理人了。」
聽李心歡這麼一說,朱素素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好歹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心裡想著什麼,她總能猜到幾分。
朱素素摸著李心歡的手背,道:「你舅舅自小性情就冷淡,你若得空就去多陪陪他,哪怕不說話,就待一會兒也是好的,我與你父親年紀大了,他不愛跟我們說許多話。」
「嗯,女兒曉得。」
朱素素的眸子低垂,「你舅舅自小疼愛你,你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待你自然和待別人不同。你剛出生的時候,他迫不及待要抱你,要知道在那之前,除了我偶爾能近他的身,庭容根本不讓人靠近他,你是頭一個他自己主動靠近的人。」
李心歡睜著漆黑的杏眼問:「母親,為什麼舅舅不肯靠近人?他父母呢?」
朱素素放在李心歡手背上的手收緊了,她跟女兒講了溫庭容的身世。
溫庭容本是北直隸永寧侯最小的庶齣子溫化明之子,後來溫化明到南直隸遊學遇上了施文惠,兩人雖身份懸殊,但前者在侯府的日子也並不好過,是個不受侯夫人房鳳玲重視的庶齣子,後者也是個被父母看輕的嫡女。一份不厚的聘禮,一樁婚事就這麼成了。
溫庭容在侯府出生了兩年後,溫化明背著不孝嫡母的名聲,帶著妻兒搬到了南直隸,住了不到三年就病故了,施文惠悲痛欲絕,身漸病重,也跟著去了。
溫化明雖然是個庶子,才學品性都是上等,畢竟也是在侯府長大的哥兒,還是結交了一些不錯的朋友,其中關係最密切的就有朱素素的父親朱齊物。那時候朱齊物還不是內閣次輔,他非常欣賞溫化明,待他也很好。甚至於溫庭容父母雙亡不被施家人接納,無家可歸的時候,朱齊物還寫信拜託朱素素夫妻收留溫庭容,讓他在南直隸長大,不要送回北直隸。
如此,溫庭容就成了被永寧侯府溫家遺忘的孩子,以朱素素義弟的身份住進了李家,當了李心歡的舅舅。
李心歡聽得認真,秀眉擰在一起,眼圈有點紅,紅唇微潤,哽咽道:「原來舅舅這麼艱難。」
「是啊,後來到咱們家雖然日子好過些,有些東西,卻是咱們永遠都彌補不了的。」
李心歡從榻上跳下來,道:「母親,我去看看舅舅。」
「去吧。」
李心歡跑得快,去向明確,幾個丫鬟便沒有跟去。朱素素打發了兩個丫鬟先去吃飯,讓屋裡輪著留兩個人,便也離開了。
溫庭容正在書房裡面臨摹徽宗的《夏日詩貼》。
李心歡對書房門口幾個丫鬟做了禁語的手勢,碧梧和翠竹曉得這兩個主子向來親好,便揮揮手,一起退遠了些。溫庭容寡歡,丫鬟們都是知道的,伺候了這麼多年,她們多少也聽說了七月是什麼時候。
李心歡雙手做老鼠狀,鼓著嘴悄悄地趴上窗戶,偷偷地往裡看,陽光透過鏤空的花窗投射在書房裡,一道道光影里浮著金色的碎塵,照在溫庭容白凈的臉上顯得他肌膚通透,冷峻的側顏透著堅不可摧的執著,無比誘人。
李心歡比溫庭容小了五歲,恰巧他又是正在長身子的年紀,兩人身量就差了不少。她這麼小的個兒躲在窗戶後面,李心歡以為溫庭容是看不見的。
輕手輕腳地從窗戶上挪下來,李心歡貓著腰輕聲地走到隔扇外,伸了腦袋進去瞧了一眼,看他的正面容顏。
溫庭容正懸左腕寫字,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道:「心歡,進來。」
眉毛一挑,李心歡眨眨眼,舅舅怎曉得是她?從隔扇外跨進來,她走到書桌旁。
溫庭容臨摹的瘦金體,橫畫收筆帶鉤,豎畫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而內斂,連筆飛動而乾脆,細比毫髮,恍惚之間,竟然看不出哪一個是剛寫就的。
李心歡看的呆了,哇了一聲,道:「舅舅,你寫的真好。」
溫庭容把毛筆擱在陶瓷筆山上,凈了手道:「你也好幾日沒有練字了吧?字要常練,否則容易生疏,寫的再好也會忘了。」
撇撇嘴,李心歡道:「夏日炎熱,難以靜心凝神。不過偷懶幾日,舅舅就要訓我。」
重新鋪好了毛氈和生宣,溫庭容親自研墨,蘸了墨水遞給李心歡,道:「你也隨便寫寫,左右在我這裡也無甚好玩的。」
接了筆,李心歡寫了一首白居易的《香山避暑二絕》。溫庭容看到那句「一路涼風十八里,卧乘籃輿睡中歸」忍不住揚了嘴角,道:「這一句是你的心裡話吧。」
正是呢!什麼時候涼風吹到李家一步堂來了,李心歡才如意。
李心歡慣寫的隸書,不像溫庭容,什麼都寫,最愛寫的是瘦金體。
溫庭容也愛看李心歡寫的隸書,沉穩果敢,奇崛憨直,很有《曹全碑》的影子,是他一直超越不過的。因為李心歡的性子就是這樣,果敢憨直,一筆一劃體現在書法里,就更明顯了。
溫庭容把李心歡寫的字收起來,笑道:「寫的還不錯,沒有失了往日的妙處。」
哼哼兩聲,李心歡道:「那是自然,母親說字如其人,除非我哪日不是這般性格,不需我懶怠,自然沒有這般妙處了。」
溫庭容打心眼裡希望李心歡永遠這樣無憂無慮,保持善良純潔的脾性。
兩人又坐在一塊兒看了會兒書,直到下人來催用飯了,溫庭容才送李心歡回去,一道在一步堂吃了飯。
李心歡隱隱察覺到,溫庭容的心情,似乎好了那麼一點。或許……是她的功勞?不管為了何種原因,只要舅舅心情愉悅,她就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