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衛善自年前起便一直忙碌不休,皇帝親自寫飛帖給臣子們賀年原是舊例,秦昭不在,便由她來代勞,除了林文鏡與六部尚書得著金箔飛帖之外,餘下的都用梅花箋寫年帖。
兩人習的都是衛敬禹的字帖,寫出來的字相差彷彿,原來衛善是下筆力道不足,隨軍兩年多,腕力比過去強了許多,落筆有力看上去倒很有秦昭的模樣,飛帖分送諸臣家中,還有人拿兩張飛帖比較,皇后的字竟也不弱於陛下。
章宗義得著秦昭的吩咐,事無巨細都來稟報衛善一聲,年前便有一樁難事,各州府派朝集使進京報帳賀歲,又有各國使臣到大業賀新帝新歲,因是秦昭登基之後頭一回在京城皇城中過新年,雖秦昭御駕親征,也來了許多人,京城驛館里住不下了。
現造新屋是來不及了,讓這些官員使臣們與商人雜居又於禮不合,戶口部只得先清出安康坊內一片租賃宅院,把這些朝集使安排在下來,等對帳賀歲之後離開京城。
衛善還是在正元帝時見過這樣的盛景,這也扯出之前永平帝與魏寬當政時的一筆爛帳,原來各部在京中各坊內都有宅院,地方官員進京城辦事,總有地方可以落腳,總共一百餘間房舍,竟然在永平帝時私自賣了出去以抵虧空。
怪不得當時報帳花團錦簇,原來是把這些屋舍都取賣人了商人,章宗義一查才知竟有此事,戶部可拿不出這許多錢來再買回來,就算買回來也還要修整,裡頭早就不是當年建下的官宅模樣了,拆的拆隔的隔,讓使臣住在這屋子裡,也實在太丟大業的臉面。
這事只能壓后再辦,好在朝集使們報上來的各州財政還算好看,與南朝通商的州府更是能過一個富裕新年,明歲船隊更多,來往更緊密,收的稅自然也就更多了。
袁禮賢當年睜一眼閉一眼和南朝通商收稅,就是為了財政上多有些盈餘,才有餘錢能興水利修堤壩,防旱防澇。
年後第一日便有北狄高句麗派遣使臣來拜見皇帝,其中還有原來高昌國的皇子,秦昭登基之後,封高昌皇子為西涼侯,永居京城,還賜給他妻室姬妾,他在前頭幾年也有些不老實的地方,等到秦昭再進皇城,便似老鼠見了貓,又老實本份起來。
北狄也是如此,新汗王分明是正元帝相助才能收服各部,等到大業內亂,卻想要南下分一杯羹,是衛敬堯牢牢守在邊疆,寸土不讓,北狄幾回攻來都沒占著便宜。
秦昭還曾感嘆,魏人驕到底沒有做出引北狄進關的蠢事來,若不然晉地也不會那麼太平了。
衛善帶著承燁接見這些使臣,這回穿得比年宴上規格更高,隔得遠遠瞧不清面目,只能看見她身披錦繡,領著孩童坐在御座上。
使臣們來時已經得過囑咐,知道是由皇后太子接見他們,從帶來的禮物里挑出皮毛寶石,當殿呈送,跟著用中原話說了許多讚美之詞。
北狄除了請求胡漢商市再添貿易種類與數量之外,還請求北狄的商隊能夠入大業境內,在境內通商,既有胡商也該有狄商,一樣是做生意。
他們想要的是鹽和鐵,以為皇后是婦人,太子是孩童,總是心軟些,若能引得皇後點頭,說不準秦昭便答應了。
誰知衛善在晉地呆了這些年,胡漢商市又是秦昭一力推行的,是希望將這些邊民漢化,根本目的並不是為了給他們行方便,其中買賣什麼她心中自有一本帳,這使臣漢話說得極好,可他再舌燦蓮花也打動不了衛善的心腸。
她坐在上首聽一會便點點頭,面上帶笑,顯得和藹可親,也偶爾問一問胡漢商市的事,可對鹽鐵一事半句都不鬆口,北狄使臣說得嘴皮子都幹了,衛善才對他點一點頭:「我叔父便在營州駐紮,倒時常能聽聞他說些北狄部族的事。」
北狄想要鹽鐵,高句麗這麼多年只有表忠心哭窮和求娶公主這一樣,打聽了先帝的女兒將要到年歲,皇帝不肯嫁自己的女兒,說不定肯嫁自己的妹妹,把高句麗皇帝的兒子仁誠大君誇得天花亂綴,又將公主下嫁比作是天賜祥瑞。
衛善聽得不耐煩,乾脆回絕:「我十分珍愛妹妹,並不願她遠嫁。」
年年求娶年年不得,高句麗的使臣倒也習慣了,後頭的東突厥真臘回鶻南詔,都依次上前賀歲,東突厥汗王倒是頭一年派人來賀歲,他與西突厥汗王不睦已久,西突厥汗王收下了高昌逃走的公主,這已經是與大業作對,原來大業內亂,他無利可圖,如今眼看平定,便想借秦昭的軍威,將東西突厥合為一體。
東西突厥時有爭鬥,地方廣大,與北狄又不相同,秦昭更願意看他們兩部相爭,這回安排坐次就將東突厥汗王的使臣安排在了西涼侯身邊,想必他們很有話說。
等到西域十幾個小國使臣都覲見完,衛善便賜下宴席歌舞,除了他們當地用的酒肴之外,還有五辛盤、屠蘇酒。
承燁挺直了背坐在母親身邊,穿著太子的冠服,顯得很有大人模樣,儀官教導過許多次,讓他只需要挺直背坐著,不必開口說話。
承燁坐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打哈欠,學著秦昭的坐姿,他人小腿短,這坐是極累的,衛善已經精簡過流程,就怕他坐不住,誰知承燁竟認認真真聽這些使臣們說話在,會說漢話的他就更打起精神來聽,一直板著小臉,嘴巴抿得緊緊的。
等到衛善賜下宴席,這些使臣們退到殿外了,承燁這才鬆開膝蓋上的拳頭,抬頭仰視衛善,對她道:「絕不把姐姐嫁給他們!」
衛善聽了便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尖:「哪個告訴你要把姐姐嫁給那些國君。」
承燁很滿意的點點頭,這才歪在衛善的身上,這會兒到了他午睡的時候了,衛善著太監抱著他回到甘露殿,替他脫了衣裳鞋子,蓋上毛被子。
太初臨窗寫字,聽見她們回來了,趕緊扔了筆墨,把一早起來剪的春幡拿給衛善看,她本想剪一對兒白胖娃娃給母親看的,學了許多日子,剪子在手上就是不靈便,剪出一枝春來,系在盆栽的竹子上。
一面拿春幡給母親看一面告訴她道:「春羅幡五辛盤屠蘇酒都已經賜到各殿去了,金簪春燕也分賜到誥命們府中,我看今歲做得花樣很靈巧。」她頭上便簪了一隻春燕,金子打得薄薄的,簪在烏髮間,搖晃起來倒真似有隻金燕子停在她頭上。
衛善不意女兒倒能幫她的忙,她年前年後忙得人都清減了,因著今日接見使臣,便把每歲命婦們進宮大朝挪到了明日,這會兒倚在枕上,招沉香來替她捶腿。
太初見母親這樣忙,便替她把瑣碎事都給辦了,衛善眯著眼睛打瞌睡,迷迷濛蒙聽見太初把宮裡這些殿中新春里要做的衣裳也都給安排好了,口氣老氣橫秋:「給長樂宮多算兩套新衣,首飾也打新的,看看這回歲貢可有稀罕的珠子寶石挑出來些送到長樂宮去。」
如意與秦昰年前爭執,到年後還沒好,她肅了臉彷彿冰雪人兒,昨日含元殿夜宴,臉上便沒有笑顏,秦昰開年就要去通州秦昭身邊,太初知道自己不做,母親也要親自去長樂宮裡哄她,倒不如自己來辦這事,也好讓母親輕省些。
長樂宮是如意的殿宇,衛善一隻手撐著頭,一隻手搭在軟被上,心裡盤算著明日命婦大朝,她確得挑兩個見識明白的好任女官之職,迷糊之間又還想到女兒成長的這麼快,竟能替她想到這些細事了。
等她醒轉來時,承燁都已經醒了,坐在姐姐身邊看書,小聲背著詩,太初手上忙個不停,偶爾看他一眼,不住點頭,悄聲誇他:「承燁真乖。」
衛善聽見便笑了,坐起來披上衣衫,沉香沏了茶來,她接過去濃濃喝上一口才覺得精神一振:「你且不知道你弟弟呢,才剛有使臣求娶公主,可把保兒氣壞了。」
承燁立時抬頭,手指頭點點自己的胸膛,一本正經對衛善道:「承燁!」自從起了大名,他便不肯別人叫他保兒,有時還會點點弟弟,叫弟弟保兒,笑得太初特意寫信告訴秦昭。
衛善跟著笑起來:「好,承燁。」
太初一把伸手把弟弟抱到身邊,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承燁並不顯得多高興,可眉頭卻挑起來,腦袋也昂得更高。
太初手裡摟著弟弟,這才問起:「使臣怎麼說這些話,難道不該求鹽鐵么?」
「先求娶公主,大業拒了,再求鹽鐵便不能再拒,免得彼此面上難看。」北狄的使臣便是如此,誰知衛善既不答應也不反對,笑盈盈聽著,直到高句麗求娶,東拉西扯,扯得她不耐煩了,才開口拒了。
高句麗是小國,一向依附大業而活,想求的也不是公主,而是希望能夠借求娶公主被拒的名頭,多得些賞賜,兩邊各有心思,可都不在公主身上。
太初聽了緩緩點頭,手托在腮邊:「竟還有這許多學問。」
衛善笑著摸摸女兒的面頰:「等你多辦幾回事,便明白其中各種關竅了。」
母女二人正在說話,徐太妃來求見,這個點兒她倒是少來,宮人迎她進來,徐太妃見太初也在,倒有些張不開口。
太初看她面露急色,伸手拉了拉弟弟,帶著承燁到偏殿去,徐太妃急問道:「怎麼如意往我宮裡來,打聽娘娘是不是要將她遠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