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藥
這個封號原該是上輩子出嫁的時候封的,那時衛家七零八落,衛善也曾經揣測過,也許是病榻上的正元帝,終於有了一絲悔意。
沒想到正元帝會突然就提了她的封號,這個封號此時給和出嫁給的意義大不想同,衛敬容先是歡喜,跟著又嘆:「這是你爹的恩德。」
衛善上輩子跟正元帝也就這幾年的相處,後來姑姑失了聖心,衛家也在朝中舉步維艱,她在正元帝面前自然謹慎小心,一句話不敢多說,一步路不敢多走,就怕觸怒了他,連帶著姑姑一起受氣。
一開始是不必她提要求,後來是她不敢再提要求,沒想到一枚魚符輕鬆到手,衛善這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錯估了父親在正元帝心中的份量。
纏住姑姑說一說當年的舊事,衛善從來沒有提過父親,小時候倒曾經問過,每每一問,姑姑和叔叔都先紅了眼眶,叔叔就加倍寵愛她,要什麼給什麼,姑姑更是千依百順,唯恐她有什麼不順心的地方。
於是衛善便不再問,怕惹了親人傷心,此時不得不問,衛敬容果然紅了眼圈,拿帕子按一按眼睛:「你生得,倒比你哥哥更像你父親,瘦了就更像了。」
生女肖父,衛善見過父親的畫像,家中祠堂供奉著父親母親的畫像,這兩個她都不記得了,哥哥倒還能記得一些,也記不真切,只說娘是很美貌的,爹就跟畫像上一樣,不像個武將,像個文人。
詩書畫衛敬禹樣樣了得,詩稿在家中還有舊藏,寫的《實紀》《武略》兩本兵書,是他二十歲那年集先人之經驗,再加自己的見解與實戰寫就的,一寫就寫了十年,這兩本書就是衛家子弟的起蒙書。
說是祖父賞識正元帝,是先識再賞,先識人的就是親爹衛敬禹,教他識字教他兵法,看待他和看待親生弟弟衛敬堯沒有差別,若沒有他,也就沒有正元帝了。
兩人相差十歲,正元帝剛剛學字,衛敬禹已經手上掌兵,可惜死得太早了,若是他在,衛家萬不至於到後來那般田地。
衛善聽完講古,王忠也送了金魚符來,這回已經改了稱呼,稱衛善作公主,既是公主便可擇宮室而居,王忠事事仔細,衛敬容一問,他便搭著手笑眯眯的道:「看公主喜歡什麼地方。」
正元帝沒有公主,兒子也只這幾個,後宮又沒幾個嬪妃,多的就是住的地方,前朝修的那些個亭台樓閣,原來都是住滿的,此時幾乎全都空著,衛善封了公主,直到出嫁之前,就要住在宮中,自然由得她先挑。
「原先的宮室是怎麼分派的?」公主除了享食邑之外,身邊還要配齊人員,她手上能用的人就多了,辦些跑腿打聽的小事,總是足夠的。
正元帝給了這麼大一個好處,衛善也不能任性妄為,問了王忠,王忠便笑:「前朝的帝姬們是住在鳳陽閣里的,那地方還未修整,有幾處好的公主盡可選一選。」
鳳陽閣里原先住著十一位公主,俱是前朝末帝的女兒,城破之日,這些帝姬有的死了,有的比死還不如,鳳陽閣便一直都空關著。
王忠報了一連串宮殿的名字,宮城裡還有許多未修破敗的地方,大軍入宮之時,把御橋上的石板都踏碎了,皇后的甘露殿到現在還沒拿出錢來去修。
衛善想一想點了仙居殿:「我喜歡地勢高的地方,就這兒罷。」
王忠立時吩咐人去收拾,又調撥了些太監宮人去侍候,帶了素箏和冰蟾去布置屋子,隨著封號還有一大批的賞賜,內庫總管一樣樣挑最好的呈上來,專在衛敬容跟前露一露,再送到仙居殿去。
仙居殿地勢高,樹木茂盛,引水環繞取其清涼,再往後就是含冰殿,是夏日裡消暑的地方,河道通往雲夢澤,離跑馬場也很近,這些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仙居殿不遠處是九仙門,出了九仙門,就到了外宮城,出去就是衛修當職的禁衛軍了。
她要出宮要傳話,或是衛修送些什麼進來,都更方便些。
「這地方也太偏了些,你就還住在望仙閣里有什麼不好。」衛敬容倒不願意她搬得太遠,衛善「撲哧」笑一聲:「如今還有我的地兒,往後姑姑再有了小皇子小公主,偏殿可不得派上用場的。」
衛敬容臉上一紅,她跟正元帝多年夫妻,在一處的日子倒不多,也難得有繾綣的時候,自己如今還年輕,確是想再添幾個孩子的。
立國十年,這些年還四處都有戰事,搬進宮城來也不過是這兩年間的事,去歲就有大臣進言該選采女,被正元帝拒了,今年是不能再拒了,這回再拒,皇后便該出面了。
頭一年拒是讓天下人知道當今皇帝不是好色之人,第二年再拒,皇后若不出面,便是皇后失職了,已經三月,想來沒多少日子就要選采女進掖庭了。
衛敬容想想侄女兒年紀漸大,常住偏殿也確實太委屈她了,派了身邊的宮人去仔細挑選傢具鋪設,這些往後就都算給了她的:「我記著庫里有兩座玉蘭燈座,善兒怕黑,把這個挑出來給她。」
衛善挨在姑姑懷裡,想到自己已經是公主了,碧微也是要封公主的,兩人正好住在一處,才提了一句,衛敬容便拍她一下:「她若是個好的,一處玩便罷了,若不好,這許多功勛家的女兒,也都能與你作伴。」
封作公主的旨意先頒下來,公主是怎麼個待遇卻還得細論,本朝還未有公主,先定出章程來,以後添了公主才好配齊人員按年發俸。
衛善旁的還沒拿到,先得了一枚公主金印,她身邊侍候的人依次排開下拜,從此就改過稱呼,衛善發了一撥賞賜,還記著吩咐了小順子的事,等發了賞,小順子果然來回稟,從袖子里拿出一封奏疏來。
「這是往弘文館尋了個博士抄來的。」小順子再識字,也不能碰公文,這些博士同文淵閣里那些又不同,是專門謄寫公文的,年俸不高,使幾個錢便肯替人抄書,何況是衛善要的公文。
衛善應一聲,小順子接著又說:「今兒輔國公二公子在值,忠義侯二公子並未在值,奴才還打聽著,兩人是錯開當值的。」跟著偷偷看衛善一眼,見她不十分滿意的樣子,又道:「咱們家的二公子當差仔細,忠義侯二公子有大半時候是在值房裡歇息的。」
衛善一聽立馬改了主意,打他一通雖然痛快,可一是她手邊沒人,要打楊思召一頓,施行不易,但又不能讓他這麼好過,她沖小順子招招手。
小順子彎腰小步到她身邊,衛善壓低了聲兒:「你有什麼作弄人的法子沒有?」
素箏冰蟾兩個正為移宮作預備,把衛善平日里愛玩愛用的都先撿出來,她這些年也攢了許多東西,也得一併都帶過去,兩人都忙著,身邊就只有沉香,她聽見了只咬唇笑一笑。
小順子立時道:「那得看公主想怎麼作弄,依奴才看,春日裡易躁熱,不如給忠義侯二公子滑滑腸子。」
衛善笑了:「你可能辦得好?」春日本就易感,吃錯東西拉拉肚子,也是常有的事,雖不解恨,總比常看他在宮裡晃悠要強。
小順子細眼一眨:「值房裡添碳燒水本就是奴才們的活計。」提了壺進去添個茶再尋常不過,加了茶再把茶壺拎出來,茶也吃到肚裡了,東西也沒留下。
衛善方才露出點笑意,沉香便摸了個幾個銀珠子賞給小順子:「你去辦罷,辦得好了,公主還要賞你。」
小順子磕了個頭,把銀珠子揣進兜里出去,素箏這才過來:「公主吩咐了什麼?雖然鬧,也不能鬧得太過了。」
衛善一想到楊思召一趟趟跑凈房的樣子就想笑,雖沒在他手上吃過什麼虧,可迫嫁一事,她是絕不會繞了他的。
身邊這幾個人,素箏冰蟾兩個倒像是姑姑派來看著她的,沉香落瓊因年歲小些,倒能聽她的話,小順子算是機靈,以後多跑跑腿,教調一番也可以派些事給他。
最好是能從衛家調兩個人進來,這事兒還得求叔叔,要兩個武婢進來,她看著源源不斷的賞賜搬進宮殿,讓素箏把黑紗金線都預備起來,真的做出要綉經的樣子。
調了金砂一個字一個字描上去,這是個細活,衛善天生性子就不靜,描了兩個就揉起手腕,這時便顯出素箏的好處,她針線活計極好,衛善乾脆把這活交給她,放下綢簾,自己卧在榻上,去看袁禮賢的奏疏。
看了兩行,便從躺著到坐著,一行一行反覆細讀,袁禮賢怪不得能從四官之中脫穎而出,原來肚中不光有詩書。
開國之初,宰相未定,正元帝想效仿前朝設四位老儒封作春夏秋冬四官,四位老儒都是名揚天下有學問的人,可才設了兩年,正元帝便只用袁禮賢了,另外三位還干回本行去教書。
衛善把這一封千字不到的奏疏看了兩回,心裡倒可惜起來,袁家若早知以後就謀反的罪名按在頭上,還不如就回龍門山開館講書去了。
她一回神,就見素箏已經綉了一行,個個字都只有龍眼大,按這麼個綉法,等太后回來,這三尺絹紗就能送上去了。
沉香在窗外沖衛善招一招手,衛善抿著嘴笑起來,立起來整整衣衫,對素箏冰蟾說道:「我去找哥哥,你們忙著。」
沉香身後就跟著小順子,小順子壓著聲兒蹦豆子似的一連串報給衛善聽:「可巧今兒是望日吃面,肉鹵調得咸了,忠義侯二公子連喝了一壺茶,這會兒正往凈房跑呢。」
這個熱鬧不親眼瞧見實在遺憾,衛善戴著幃帽出了九仙門,小順子一亮金魚符,衛兵就退到一邊,衛善先進院門,四處尋找楊思召的身影,還沒瞧見楊思召就先遇見了魏人傑,他才輪值回來,解下佩劍拿在手裡:「你怎麼來了?你哥今兒不來。」
衛修是被纏得沒法子才調開了日子,自從兩人在上林苑裡畫地為陣打過一仗,魏人傑就不肯放過他,天天逮著他一道打仗,院子門前的沙土上畫的一道一道,兩人一開打,就有人開賭,越玩越大。
魏人傑萬事不管,衛修卻比他懂得些道理,只得躲了他,不同他一道當差。魏人傑一說起衛修不在,便覺無趣。
衛善虛應兩聲,就見楊思召抱著肚子過來,一看見她先是眼睛一亮,跟著口裡「哎喲」一聲,夾緊雙腿一步一步往回挪。
衛善一句一句同魏人傑搭話:「我也是來了,才知道他調了日子當值的,你妹妹什麼時候進宮來?我得了許多好玩意,叫她跟著你娘進宮,來找我玩兒。」
兩三句話間楊思召出來了又進去,進去了又出來,眼巴巴看著衛善,懊惱這番醜態全被她看見,衛善看他面上煞白,心裡滿意:「我哥哥既不在,那我回去了。」
身子一扭,立時笑開,春日還長著,打定主意叫他時時拉肚,最好能叫他丟了差事,輕易不能再進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