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茱蒂獃獃地望著夏洛克,身體僵直不敢移動一步，懊悔著自己的衝動,她竟又一次為他神魂顛倒了。她任由夏洛克的手環住她的手腕，她無法平息的脈搏就這樣在他的指腹下狂跳。

夏洛克明確地知道，在她冰冷空無的記憶里還留有一個屬於他的角落。

這十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夏洛克能在她身上隱約捕捉到蛛絲馬跡。原本她的性格已經逐漸恢復，但再相見后,她又開始像鵪鶉一樣緊緊縮著頭,以自我防護的狀態。

失憶對茱蒂來說，顯然是好事。

他會一點點彌補那缺失的十年，替她找出那背後滋生的罪惡，那不見天光的黑暗。因此,現在他還不能告訴她過去發生的事。

雖然茱蒂只有印象模糊的過去，但夏洛克希望她能擁有一往無前的未來。

夏洛克將茱蒂的手輕輕垂放到她的身側，往後退了一步，剛才被他遮擋住的陽光映亮了這一處牆角，逼仄不再，陰影消散。

房間里佇立的座鐘也驟然發聲，響亮的報時聲就像一道預警，他們彷彿大夢初醒，再次回到了清晰明亮的現實。

方才的曖昧消失無蹤,只在空氣中還殘留一絲痕迹。茱蒂往門的方向一移,夏洛克又往後一退,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兩人都不知道對方的所思所想，但必須有人打破寂靜。

「茱蒂……」

「夏洛克……」

他們同時開口，默契十足，兩人一愣，又頓了幾秒繼續說：「你先吧。」

「我認真考慮了你所說的。」茱蒂咬了咬下唇，剋制住聲音中的緊張，「我覺得我確實應該換個枕頭了。」

「對。」夏洛克應道，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睛不眨臉不紅地撒謊道，「我的室友是醫生，我只是沾染了他的一些習慣。」

貝克街221b的華生突然背脊發涼，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感覺到背後彷彿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他轉頭看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其實不管夏洛克說什麼，不需要任何理由，茱蒂都會全然相信他。她猜到夏洛克的那個室友就是她夢中見過的華生，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今天夏洛克前來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刻意替茱蒂推掉了一天的工作，正是想查清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其他人的夢裡。

想要驗證他的猜想，只有選擇再一次進入他人的夢境。而夏洛克早已挑選好了實驗對象，剩下的事情必須讓茱蒂參與進去。

他們走回樓下，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夏洛克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從他的口袋中掉出了一張東西，他看上去並沒有察覺到。茱蒂立刻叫住了他，她彎腰撿起了那張明信片。

那上面畫著一個高大矯健的人，他的手中拿著一個圓形盾牌，身穿深藍色輕甲，胸前有一顆五角星，腰部環著一圈紅白相間的腰帶，頭盔上寫著一個「A」字。他的眉目俊朗，眼神堅毅，讓人移不開眼睛。

見茱蒂已將這張明信片完全掃入眼中，夏洛克才開口說道：「可能是我的室友放錯了地方，我拿回去給他。」

而華生又一次替夏洛克背了鍋。

夏洛克把明信片塞迴風衣口袋，抬腳走向門口，話語飽含深意：「既然放了一整天的假，你一定要在家好好休息。」

茱蒂自然沒有對夏洛克的關懷感到懷疑，她眼看著門完全閉合，夏洛克離開之後，她才全身放鬆下來，扶著牆壁坐到了椅子上。

低頭瞥了眼時間，夏洛克加快了腳步，迅速走回了家中，他找出之前準備好的處方安眠藥。他拿出兩顆扔進嘴裡，就著一杯白水喝了下去，再看向茱蒂家的房門，確保它仍然緊閉，無人出入。

然後，夏洛克走到床邊，躺了下來，設置好兩個半小時的鬧鐘。夢境時間的流速比外界更為緩慢，他並不想在別人的夢裡待太久。

二十分鐘后，安眠藥開始起效，夏洛克終於感到困意來襲，他的眼皮變得沉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下一秒，夏洛克就意識清醒地睜開了眼睛，他此時穿著一件剪裁服帖的黑色西裝，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柔和的陽光照亮前方。

「嗒嗒」聲響起，幾輛古董車經過夏洛克的身邊，他掃過街道上行人的衣衫，軍裝、西裝外套、復古長裙……如他所料，他又一次來到了二戰時期的布魯克林。

夏洛克嘴角上揚，他扭頭看向身側，茱蒂也在他的身邊睜開了眼睛。她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長款軍裝，露出了光潔白皙的小腿，頭上戴著一頂女款軍帽，正茫然地四處張望。

「茱蒂。」夏洛克輕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猛地轉頭看了過來。

夏洛克伸出了手臂，示意茱蒂用手環住他，她很快將手覆了上來，挽住了夏洛克的胳膊，並跟著夏洛克往前走去。

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家小型古董店，夏洛克推門而入，裡面環境典雅，懸挂在四處的燈散發著幽黃色的光，更添了幾分神秘。古董店裡的一扇小門后隱藏著一間房間，牆上擺滿了書，看上去並無出口。

環顧整個房間，夏洛克把注意力放在了那面牆上，他的眼睛沉默地注視著牆面，幾秒后，書架之中裂開了一條縫，像門一樣完全打開。

隨即出現了一條漫長幽深的走道，天花板上間隔掛著一盞盞白熾燈，走廊被白寥寥的光映亮。他們提步往裡走去，一路暢行無阻，一切真相都藏在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后。

夏洛克在門前站定，伸手拉開了門，明亮的光線爭先恐後地注入，眯眼適應了一段時間后，他才帶著茱蒂往裡走。

那裡的人正在歡呼，慶祝著美國隊長又一次立下赫赫戰功。

夏洛克站定看向實驗室里的人，之前在夢裡遇到巴基的時候，他就產生了一個想法，所以他醒來后仔細回想了夢中的每個細節，並作了調查。

一個二戰時期的美國士兵，在二十一世紀照樣面容不改，時間的流逝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巴基這些年一定是長期處於冰封狀態。

巴基來自布魯克林，接受過身體強化的人體試驗，並且是一個成功的試驗品。

這些特點完全讓夏洛克想到了另一個人，注射過超級士兵血清，身體機能被放大的美國隊長史蒂夫·羅傑斯。

史蒂夫。

在那次夢裡，茱蒂正好對著巴基問出了這個名字，這顯然不是巧合。如果史蒂夫對於巴基來說，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人，那這件事就簡單了。

夏洛克從美國隊長被冰封前認識的人中入手，很快就找到了巴基的真實身份——詹姆斯·巴恩斯。因此，他也確定了這一次的盜夢對象。夏洛克抬眼看向站在人群當中的那個高大身影。

斜窗而入的溫暖陽光灑落在史蒂夫的身上，他眼神堅毅，內心堅定，那是一個願意自我犧牲的優秀戰士。

夏洛克繼續領著茱蒂，朝史蒂夫走去。史蒂夫注意到了夏洛克的視線，他轉頭看了過來，表情略帶疑慮。

「史蒂夫！」身後有人在叫著。

這個熟悉的名字也勾起了茱蒂的記憶，她想起了在巴基腦中看到的畫面。她認真地注視著史蒂夫，幾秒之後，他湛藍眼睛里流露的情緒如海水般涌了過來。

茱蒂看到了一列急速前行的火車，寒風陣陣，有個身影飛快下墜，底下是冰冷徹骨的一片茫茫雪地。史蒂夫的懊悔和痛苦同樣感染了她，悲傷淹沒了她，一滴熱淚落了下來。

「你想去找他嗎？」茱蒂輕聲問道，她伸手擦掉臉頰上的那滴淚。

史蒂夫一怔，他沒有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茱蒂又很快說了那個名字：「巴基。如果你想見他，我可以帶你去找他。」

「你……」史蒂夫難以置信地看向茱蒂，他並不知道她到底會有什麼方法，儘管如此，他還是想嘗試一次。

從史蒂夫的神情中，茱蒂讀出了他的渴望，她徑直穿過人群，走向離他們最近的那面牆壁。她沉睡了很久的身體中突然有一股力量在蘇醒，驟然復甦的記憶讓她得到了曾經使用過的能力。

茱蒂的腦中勾勒著巴基的臉，她用手擦拭著牆面，整片牆壁開始變得透明，邊緣一點點被祛除，逐漸模糊不清。

身後站著的夏洛克沉默地凝視著她，彷彿已經預料到了她的全部行為。

牆壁越來越稀薄，似乎伸手就能直接穿透，一束光猛地打了過來，這面牆轟然坍塌，顯露出牆面背後的風景。

她鑿破了夢境的邊界，連接了兩個人的夢境，而夢的那一頭。

是巴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