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她成了我
禹珏堯還是那樣淡漠看著她,聽罷神色微變,一絲精光從眼中閃過,像是喜悅也像是怒意。
「二小姐,你這如意算盤莫不是打的太好了些。胥家軍攻城掠地、死傷無數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人人都說她是個堅強倔強的女子,其實他們都不曉得,不是沒有過委屈和心酸,只是從來都看淡而已。一直淡到了心底,未曾有機會將它們翻攪出來。
顧珏暔坐在那裡,聚斂的眉峰一直未曾鬆開。尤其是在那帳門再次被掀開,進來了一位緋衣女子,身後跟著兩名丫鬟的時候,表情愈加凝重。
那緋衣女子模樣甚是好看,膚白凝脂,一雙盈盈秋水的眸子。暈染花綉束腰裙的外面也罩了白狐大氅。與那人看起來,有些相得益彰。
她撩帳進來的時候,發間祥雲點翠的紅寶石簪子反射了陽光,晃得耀眼,襯得人也嬌艷。她沒有看地上的人,臉上是溫婉的淡淡笑意,徑直走到禹珏堯面前。
禹珏堯看見來人,先是皺眉,隨即舒展。神色卻稍微和緩,不似剛才那般峻冷嚴肅。那緋衣女子走到他面前,俯身行禮后,便用尖細的聲音道。
「年華聽說殿下帳中來了個稀奇的人。就貪玩想著過來看看。」說完才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神色如常不起波瀾,像是剛剛才發覺地上還有個人。
她和禹珏堯說話,少旁人一分恭敬順從,多自身一分玩笑親切。而禹珏堯凝著她的目光,雖沒有太多情緒流露,但也不難看出那珍視之情。
「孤便知道,依你這性子定不會聽了太醫的話,好好養傷。珏暔還在這裡,你和他關係一向交好,豈不讓他笑話了去。」
那女子低頭一笑,婉柔嬌羞。而被提起的顧珏暔,自這女子進帳來便是沉了臉色不曾緩和。他性子洒脫,加之身份尊貴,所以從不願虛以委蛇。厭惡便是厭惡,不能自降了一分。
蜷在地上的胥華,將頭使勁兒埋向懷裡,然後一動也不動。
禹珏堯聽緋衣女子說稀奇的人,無奈抿絲笑意,伸手替她攏了攏身上的大氅。
「你倒是什麼事都關心。她是胥家的二小姐,不是什麼稀奇的人。不過說來也巧,她和你同名,也有『華』字。不過她是胥姓,而你是年姓。」
胥華,年華……
原來這般嬌美溫柔的女子名喚年華。
緋衣女子聽后,卻並沒有多問。好似再不關心。只偏頭跟禹珏堯低聲說了句其他。禹珏堯聽后,嘴角又勾起無奈笑意。隨後看了看地上的胥華,又吩咐諸事宜給眾將和顧珏暔,便起身欲攜那女子出去。
只是走到胥華身邊的時候,低眼瞧了一下。
「原應不應你都是可以的,規勸胥家如今這局勢也是無關緊要。只是當年你父…」他頓了頓,又道;「也罷,給你三日時間。入了城后,想法子護著朝渝城百姓,你胥家也算是少造一份孽。」
他說完,轉過頭又欲離開,無意間撇見女子已然變形的腳踝,心下像是觸動了什麼,竟是有些隱隱發痛。
「你可在此歇息幾日,將一身傷養好了,再作打算。」
地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的,好似沒有聽到。
待禹珏堯走出帳子后,顧珏暔立刻命帳中所有的人退下。無旁人後,才快步從堂上走下來,一下撩開衣袍,蹲在胥華面前,雙手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想將她扶起來。
當他看清胥華神情后,呆愣了足足片刻。
女子滿臉是淚,死死的咬住本就乾裂滲血的唇瓣,生生咽下哽咽的聲音。一抹鮮紅,在嘴角嫣然綻開。眼中具是枯敗空洞與無底絕望,竟是了無一絲生氣。
顧珏暔眉頭擰成川字,作勢就要抱起她,還道;「年華,我這就帶你去醫治。」
有人喚她年華…
是啊,在那悠悠歲月的太子府中,她曾經用過這個名字。
那人還說過。
年華似錦,歲月流長…
她很欣喜,能夠成為他的流年,可是如今他似錦的年華,已經不再是她。從今往後,她將會是胥華。可即便是胥華,她也不曉得能堅持多長時間了。
她將自己靠在顧珏暔的身上,撐住這殘破的軀體。有了支撐物,說話順了一些,卻依舊是輕聲虛語、氣力漸無。
「珏暔,你聽我說,他已經不會相信我了。胥家此劫難逃,我長姐被監.禁,弟弟又受奸人蠱惑,這才犯下了這滔天大罪。胥軍上下如今又無一人聽我。但那年舂陵之戰,慘遭巨變,我已經…已經失去雙親,不能再讓胥家有事。」
顧珏暔攬著她,眼中具是不忍。他是殺伐戰場的將軍,見慣了生死離別、血腥場面。可這個女子,叫他如何忍得下心來。他有些激動,幾乎是掐著胥華的肩膀吼道。
「你這般做,可曾想到,有朝一日殿下若是清醒過來,要如何自處!」
她眼皮越來越沉重,一顆淚珠尚未落下,在聽到殿下的時候,卻嘴角含了絲凄婉笑意。
「他會好好的,他將是天下的皇,這天下人會是他最好的羈絆。」
珏暔,你不明白。他這個人,決絕時最是決絕。曾經對那個女子是這樣,對我也定是一樣。即便是清醒過來又怎樣,他一向理智的可怕。
胥華原本是靠在顧珏暔的胸膛上,說完這句話后想睡過去,卻又想著以後應是沒有機會了。便強撐著力氣又說了幾句。
「珏暔,這些年我一直怨你,怨你當初沒有好好待我師姐,害她慘死。所以那天我騙了你,我說師姐臨死前,沒有留給你一句話。其實不是的,她說謝謝你替她滅了羌族,救了她的族人。她真的很謝謝你。可惜,你喜歡公羊晴那麼多年,她終究是沒有等到,沒有等到。」
顧珏暔臉色驚變,一瞬間波瀾翻起,眼中似乎是藏了一頭悲怒束縛的獅子。那個人,那個女子,他還是辜負了。
眼前一切都在天旋地轉,再也堅持不住直直的倒了下去。其實她這次才是騙了顧珏暔。師姐死的時候,真的沒有給他留下一句話,哪怕一個字。師姐死的那樣悲烈,卻又悄無聲息。根本來不及留下隻言片語,帶著那份疾疾無終的愛情,湮滅在塵世中。
可她呢?她死後,有誰也會幫她帶上一兩句話,留下一兩點雲淡風輕的痕迹,去祭奠彼時已經走到奈何橋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