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飯後余曄照例在帳篷里寫新聞稿,劉莎在一邊同她聊天,說著說著又繞到了張小苗身上。
劉莎感慨,「剛才你那話說完,張小苗臉都綠了,看著也是可憐,但想想她那德行又實在可氣。」
余曄敲擊鍵盤的動作停了下來。
大山裡沒有娛樂活動,帳篷外的人聲還很明顯。
坐在狹小的一隅,余曄思考著說:「倒不是故意要刺激她,做法欠缺考慮是個問題,同時也希望張小苗不要跟這裡的孩子有太多物質上的接觸。」
劉莎沒說話,過了會抬頭跟余曄對視一眼,心下頓時瞭然。
她們走動的地方多,經歷的事情自然也不少。
在這個經濟落後信息封閉的地方,山裡的孩子有淳樸的一面,也有野性的一面。他們普遍學齡大,輟學率高,甚至有幾個連普通話都是一知半解,沒有受過完善的科學教育,所謂的道德限制在這裡也沒那麼明顯。
余曄說:「在這個地方最不該的就是露財。」
劉莎皺眉,低聲說:「這女人就是沒腦子。」
余曄轉了話題,「你們那活動進行的怎麼樣了?」
「快了,明天差不多結束。」
余曄說:「我們這也估計是這個時間。」
劉莎想到什麼,搖了搖頭說:「我們今天被轟出來了三次,被當成邪門歪道了,蘇醫生氣的差點把藥箱給扔了,那麼個斯文男人都被逼著冒了髒話。」
余曄說:「這邊人身體抱恙都是靠神棍,突然來了一群白衣天使,自然不適應。」
劉莎苦笑,「知識的重要性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然而這樣的現象在我們的國土並不罕見,那些與世隔絕的山腳旮旯里甚至還有著更駭人聽聞的事迹。
余曄將視線重新轉回電腦屏幕,不再吭聲。
體檢活動結束后原本是要馬上收拾返回C市,然而天公不作美,山區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
安全著想,只能將時間往後推。
下雨的時間裡他們留在了山區支教。
天氣問題班級本就不高的出勤率驟降,余曄坐在最後靠牆的位置跟著聽課。今天講台上的人是曲申楠,一段時間下來這個男人看過去還是清清爽爽的,只是臉頰清瘦了些。
他並沒有大篇幅的描述都市生活的多彩繽紛,而是撈了課本認認真真的給他們複習之前的課程,並糾正孩子們的口語發音。
室外陰雨綿綿,室內亮著兩盞燈,光線同樣昏沉。
沒幾個孩子的教室安靜下來都開始做作業,一節課已經進入尾聲。
曲申楠靠在講台上,低頭看其中一個孩子寫作業。
余曄把玩著手機,屏幕反射燈光的光點在牆壁上晃動,她突然惡作劇心起,手一轉,將光點移向前方,落到曲申楠身上,大腿,腰腹,胸口,不停來來回回。
劉莎注意到了,沖余曄低聲說:「這招給力。」
余曄只是抿嘴笑了笑。
劉莎說:「你是不是還想著上去摸一摸?」
余曄說:「這話你好意思說,我都不好意思聽,我還真沒你下、流。」
「滾。」
曲申楠很快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異樣,扭頭看了過來。
余曄便將光點繼續上移,笑意盈盈的移到了他那性感的薄唇上。
粉色,單薄,看起來感覺非常的柔軟,余曄這時倒有種真的想碰一碰的想法。
曲申楠很快走過來,在余曄面前站定,冷淡的說:「你做什麼?」
余曄無辜的聳肩,「我做什麼了?」
「我在上課。」
「所以我沒刺你眼睛。」
曲申楠蹙眉盯著她,幾秒后隱忍著說:「余小姐,不要這麼幼稚。」
「唉,真沒意思。」余曄往桌上一趴,沖著劉莎的方向賊笑。
曲申楠對著她的後腦勺好一會,轉身走了回去。
人一走,劉莎立馬拖著凳子湊過來,小聲說:「你吃飽撐著撩他上癮了?」
余曄說:「好玩嘛。」
「是真好玩還是真看上了?」
「你猜。」
「靠!」
兩人在後方嘀嘀咕咕,突然響起一陣嘔吐聲。余曄立時抬頭看過去,坐過道旁的一個小孩正扭著身子痛苦的趴在那。
好巧不巧,正是那個小結巴,劉少紅。
小孩面色慘白,臉上滿是冷汗,曲申楠給他做了簡單檢查。
余曄說:「什麼問題?」
「急性闌尾炎。」曲申楠盯著劉少紅,「疼多久了?」
劉少紅吃力的說:「上、上午開始的。」
現在下午第一節課剛結束,時間已經過去很久,這小孩很能忍。
余曄說:「怎麼辦?」
「需要動手術。」
山上沒條件,他們必須趕緊下山去鎮上醫院,中間又要花費不少時間。
這一點大家心裡都再清楚不過。
余曄說:「時間會不會來不及。」
曲申楠看向她,「那也得走一趟。」
他們面臨的不單單是時間,還有相當不便利的交通,路途顛簸很難說最後會造成什麼影響。
大家聞訊趕來,一致認為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趕往鎮醫院。
較為年長的教師不同意,認為應該將孩子送回家尋找當地的土醫生解決,這是當地長年累積下來的風俗。
劉莎氣急敗壞的說:「你們身為教師認為那些拿泥土泡點水喝的玩意真的能治病?」
老教師用著極為不標準的普通話表示,能,絕對能。
余曄說:「你確定沒治死過人?」
他表示哪怕死也不是神棍的責任,而是這人的命數到了而已。
眾人瞬間沉默。
一直沒說話,較為年輕的那位瘦小教師這時走出來一步,低聲說:「我跟你們一起下山。」
他跟老教師是父子,這話一出口年長的這位瞬間激動的沖他一陣噼里啪啦叫嚷,對方不為所動,只是看著曲申楠重複了一遍道:「我跟你們一起去,劉少紅家裡沒什麼人,有事我可以幫忙。」
很明顯這位要理性的多,從談吐也不難發現所受的教育也要相對高一些。
事不宜遲,幾人披上備用的一次性雨衣準備出發。
趙文學拉住余曄,說:「你一個女人就別去了,我跟張靖武跟著去一趟就行。」
「你去?這邊怎麼辦?」余曄朝後看了眼,「何況還有那麼個不省心的。」
趙文學神情嚴肅看著她,不怎麼放心。
余曄說:「不過是下個雨,我走的山路多的去了,沒在怕的。」
趙文學眉心都能夾死蚊子了,嚴肅道:「你以為雨天的山路那麼好走?你要有個什麼事,林楓還不找我拚命!」
「你還怕他?」
「余曄!」
「成了!」余曄掙開他的手,朝雨中等著她的幾人走去,邊說:「你放一百個心,死不了!」
山路泥濘濕滑,前面的路有牛車拉著倒沒什麼問題,中間修建路段就相當的坑爹了,土黃的雨水,覆蓋著粘土的石塊,踩上去磕絆的程度跟初學溜冰的沒兩樣。
余曄的相機密密實實的用保鮮膜包裹著掛在胸前,她是個媒體人,這裡發生的一點一滴都將毫無保留的發布出去。
哪怕是這個迫在眉睫的當下,她也必須將這些行走的畫面記錄下來,這是她的義務,更是責任。
余曄在又一次舉起相機的時候,腳下一個打滑,結結實實的趴在了地上,手肘狠狠的撞上邊上的石塊,尖銳的疼痛讓她五官瞬間扭曲。
余曄低罵了聲,緩了幾秒才從地上爬起來。
跟著一起來的還有司機師傅老周,這時在不遠處沖她喊:「沒事吧!」
聲音隔著薄薄的雨霧四散在空氣中。
余曄搖了下頭,「沒事!」
隨後快步跟上去。
這一行有三個男人,曲申楠、司機加那位教師,幫著一起輪流背小孩。
劉少紅此時趴在曲申楠的背上,等余曄走到跟前,曲申楠轉頭看了她一眼。
男人清秀的臉上布滿水滴,睫毛纖長,根根分明,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水淋著的問題,曲申楠的表情這一刻看過去越發冰冷。
他的目光往下快速掃過。
余曄抹了把臉說:「走吧,我沒事。」
曲申楠又看了她一眼,沉默著收回視線。
在余曄摔了三次后,修建路段終於走完了,
而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高燒下的劉少紅開始變得迷迷糊糊,甚至表示肚子都不疼了。
余曄說:「會不會有穿孔風險?」
曲申楠從口袋裡掏出藥水給他掛上,彈了彈點滴管子,說:「這是幾率問題。」
所以說不是沒這個可能。
余曄看了眼燒的滿臉通紅的劉少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車子已經掉轉頭往山下駛去,剩下的時間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余曄靠坐在車上,身上的疼痛在停下來后全部涌了上來,密密麻麻的侵蝕著骨骼內部,衣服濕了大半,鞋子更是沒法看,衣物遮蓋下的身軀估計也帶了不少傷口。
有人坐到她旁邊。
余曄轉眼看去,曲申楠說:「剛摔到哪了?」
問題很平常,不管是出於職業素養還是朋友間的禮貌關心,如此詢問一下似乎再正常不過。
但是這一舉動套到性子冷淡的曲申楠身上,尤其是對著眼前這個時不時就嘴賤撩撥他的人,余曄心裡莫名覺得有點異樣。
她覺得自己這麼一段時間的騷擾並不是沒有成效。
在曲申楠心中她的位置跟別人多多少少肯定有了些差別,她不知道這算好事還是壞事,但這個當下余曄卻是喜聞樂見的。
余曄慢吞吞的抬了抬胳膊,又指了指膝蓋,說:「都摔到了。」
「我看一下。」
曲申楠撈住她的胳膊將衣袖擼起來,小臂上有淤青,手肘腫了一大塊,用手捏了捏,說:「沒大礙,骨頭沒事。」
「噢!」余曄點點頭,又說:「但我膝蓋更疼,比手臂上的疼多了。」
曲申楠俯身將她潮濕又沾滿泥土的褲腿拉上來,腿上口子確實比較多,破皮帶著血絲,膝蓋已經黑紫腫脹一片,微微溢著血。
余曄看著他小聲說:「曲醫生,我會不會殘啊?」
曲申楠無語的看她一眼,用手在周圍按了按,說:「不會。」
「真的?」
「嗯。」
余曄笑眯眯的看著他,又說:「那萬一殘了呢,你負責嗎?」
一聽這話曲申楠便知道這女人又開始不正經了,他明智的保持沉默。
余曄接著逗他,「你可是接手我的第一人,這萬一誤診導致些什麼後遺症,找你負責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吧。」
曲申楠收回手,一本正經的說:「沒什麼大礙,到醫院后消毒上點葯就可以。」
余曄眼巴巴的說:「那後遺症呢!」
曲申楠不說話。
等了好半晌,余曄無趣的嘖了一聲,說:「沒意思,曲醫生,你這麼悶確定以後還能有人要嗎?」
曲申楠直起身,淡淡的看著她,「你不巴不得我沒人要嗎?」
余曄連忙說:「我可沒有。」
「是嗎?」曲申楠起身準備走人。
余曄仰頭看著他說:「哎我說你這話什麼意思?」
曲申楠低頭搓了搓手指,輕描淡寫的說:「沒人要了,不正好由你接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