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小男孩一瞬也不瞬地瞅著母親的背影瞧,兩手扭啊扭,都快絞成麻花辮。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了。垂下頭,想了想,跳下嚴君臨的大腿,一聲不吭地轉頭就往卧室跑。

「欸!」居然連聲再見都不跟她說。丁又寧悶悶地低頭穿鞋。

說不難過是假的,兒子是她肚裡的一塊肉,他們曾經是全世界最親密的兩個人,看兒子用防備的眼神與她隔離,她無時無刻,都覺心似刀剜。

「樂樂?」身後,向懷秀微訝地喊,她聞聲跟著回頭。

小樂樂回房拿他的行李袋,使盡吃奶的力量,一小步一小步拖著,走向她。

她終於體會了一把,藺韶華說,兒子蠻牛一樣的固執個性長什麼樣了。

她三步並成兩步走過去。「你要跟我上樓嗎?」

他想了一下,輕輕點頭。

她笑了,眼角濕氣未散,嘴角已迫不及待綻開春陽燦爛的笑容,比獲得全世界還滿足。

「這個太重了,媽媽拿。」她一手提行李,另一手伸向他。

這一次,她不急著退縮,他只是猶豫的時間久了一點,她能等,等他考慮好。

小男孩忸怩了一陣,怯怯地將手擱到她掌心。

「跟阿公和叔公說晚安,我們明天再下來吃早餐。」

「阿公掰掰,叔公掰掰。」

「樂樂晚安,明天見,叔公煮你最愛吃的鹹粥。」完全不想理會那個只想吃早餐的賠錢貨!目送母子倆進電梯,嚴君臨與向懷秀對看,吐了口氣,簡直想抱頭痛哭。

終於!

早上藺韶華特地打電話來,跟他們大致說明情況,要他們先有個底,從旁幫襯著點,只是他們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重。

這寧寧也是自作自受,自己心裡有傷,孩子擱了就跑,逃避面對婚姻失敗的痛苦,孩子才多大,哪能體諌她?她又何嘗體會過孩子想媽陪的心情。

向懷秀本想念她幾句,可看她比誰都懊悔難受,想念也念不出口了。

幸好孩子還小,多花點心思總不至於無法挽回,要再大些,裂痕更深,可就真棘手了。

說來韶華也是有心,都離婚了,還為她的事擔待著,沒少操那分心。

初離婚時,嚴君臨對他難免有幾分不滿,見了面態度不冷不熱,可後來情緒緩和,他自己其實也明白,一段婚姻的失敗,不會是單方面的資任,兩人都是輸家,沒有誰好過,實在不必對已經很不好受的韶華多加責難。

這些日子,韶華除了工作,身邊就只有孩子陪伴他,把孩子送到她身邊來,其實,也就換他一人寂寞了。

向懷秀嘆了口氣。誰負誰還真難說,這兩人的感情糊塗帳,他們已經無力插手過問了。

母子倆上樓來,她拿出行李袋內的小枕頭和小被子,拍拍床鋪,將其擱了上去。

「來吧,我們刷牙準備睡覺了,你會自己刷牙嗎?」

樂樂點頭。他會刷牙,把拔有教。

她把擠好牙膏的兒童牙刷放到他手上,看著他刷。「你喜歡水蜜桃口味呀?」

小男孩不知是刷牙沒空回答,還是壓根兒不想回答她,就只是專註地刷著牙。

「等等,這邊沒刷到,嘴巴張開。」她拿過牙刷,仔細將口腔內側再刷一遍。「好了,漱口。」

刷完牙,小男孩乖乖躺上床,她將他的貼身小被被蓋好,再拉上蓬鬆的暖被,不死心又問了一次。「我也有水蜜桃香味的乳液,很香喔,如果我擦的話,你會讓我抱一下嗎?」

好吧,來日方長。

她取出擱在床頭櫃里的乳液,擠了些用掌心搓熱,往兒子手腳上抹勻。

男人與女人照顧孩子,最大的差別是,男人會著重在孩子有沒有吃飽穿暖,女人則會連細微處的肌膚滋潤度都照看到。

甜甜的,真的有水蜜桃味道……

小男孩聞到了,眼神亮晶晶。

這反應真可愛。看來他真的很喜歡水蜜桃甜香。不過——這喜好會不會娘炮了點啊?她太不安了,拿出手機,傳訊。

你喜歡水蜜桃香味嗎?

另一頭,秦銳幾乎是神速回傳:伴手禮有我的分?!我什麼都喜歡,寶貝——附上垂涎的忠狗貼圖。

她也神速地冏了。

簡直是晴天霹靂來著。

受到太大的衝擊,她恍恍惚惚地關了燈,恍恍惚惚地躺下,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在幹麼,恍恍惚惚地一「媽媽晚安。」可能是關了燈,比較不困窘,小男孩別彆扭扭地挪過來,很快地抱了她一下,又躺回去。

於是,傻娘親又更加恍惚了。

樂樂主動跟她講話了!還抱她,水蜜桃香的魅力居然這麼大,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好啦,水蜜桃就水蜜桃。傻娘親含淚接受了他的喜好。

母子倆的關係,一天改善一點,每日都有不錯的進展。

樂樂從一開始,問了才被動回答好或不好、要或不要等等簡短的意願表達,到後來會慢慢跟她交談幾句,吃到好吃的東西,會跑過來問她:「媽媽要不要?」

覺得他好像比較能接受了,便開始拓展範圍,帶他出門走走。

就到公園散散步而已,原本怕孩子不自在,向懷秀會跟著,後來就剩母子倆,成為每日固定的黃昏小約會,有一回她跟向懷秀聊天聊忘了,他還自己跑過來,拉拉她的袖提醒她,一臉悶悶不樂。

原來兒子還挺喜歡他們的黃昏小約會。

藺韶華每天都會跟兒子通通電話,分享最近發生的事,前兩天,他故意問:「你現在還想回來嗎?把拔可以去接你喔。」

這一次,他考慮了很久,沒立刻答「好」。

明天不用去託兒所,媽媽說要帶他去看她工作的地方,他如果回去的話,媽媽會很失望吧……

「我後天再回去好了。」他想了想,覺得這個決定不錯。

再於是,隔天面帶微笑聽著兒子講去電視台的經過、看見什麼新奇有趣的事物,滔滔不絕講不完,兒子好難得話這麼多。

聊完,又問:「那把拔明天可以去接你了嗎?」

「……」明天媽媽要去大賣場買東西,叔公交代他,要提醒媽媽買衛生紙和醬油,他怕媽媽一個人去會忘記。「後天好了。」

後天復後天,後天何其多。

與兒子互動良好,她每天心情都不錯,這一天,行程上只有一個電台的訪問,早早收了工,坐在休息室,打開手機有一通未接來電,頰畔笑意斂去些許,好心情打了折扣。

時間還早,她順路繞到託兒所接樂樂。

樂樂在裡頭畫圖,看見她來,頻頻朝外頭張望,她笑笑地對他揮揮手,順便跟託兒所的老師聊幾句樂樂的近況。

聊完,便見樂樂背著書包朝她奔來。「媽媽,你怎麼會來?」

「來接你下課啊。」她笑著蹲身,摸摸兒子的頭,要替他拿下書包,留意到他雙手一直藏在身後。「你後面藏什麼?不能給媽媽看的東西嗎?」

他搖頭,臉紅紅害羞了一陣,才將手伸出來,把東西遞給她。

是一張圖畫紙,她打開,上面注音文寫著:「我的媽媽」。

孩子的繪圖能力與邏輯沒什麼好強求,就是扭曲、外星等級,真要找出哪裡像她,可能是紫色的眉毛跟她昨天畫的眼影顏色有幾分像,但丁又寧卻看哭了,笑著哭泣。

「這是媽媽看過最棒的畫,畢卡索都比不上。」

畢卡索是什麼,樂樂也不是很懂,但媽媽問:「這是送給我的嗎?」於是他就點頭了。溫馴地任母親牽起他的手離開託兒所,樂樂仰頭問:「我們要去哪裡?」

「帶你去見阿公。」

「阿公不是在家嗎?」樂樂不甚明白。

「不一樣,是另一個。」她不知道該如何跟孩子解釋,另一個將她帶到世上來、卻不曾盡過一天父親職責、不像父親卻又無法推翻父親身分的那個人。

來到相約的餐廳,她在侍者的帶領下進入包廂,先點些小點心給孩子止飢,沒一會兒,那人也來了。

樂樂仰頭看見來人,乖巧喊上一聲:「外公。」

她不無錯愕。「樂樂,你認識他?」

樂樂點頭。「把拔有時候會帶我來找外公玩。」把拔有說,要叫外公,因為這個是生媽媽的人。家裡那一個,是很疼他、也很疼媽媽的阿公,他不會搞混。

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望了過去。

丁存義在她對面坐下。「韶華有空會帶樂樂來,跟我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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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心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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