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此等變化自然引來關嬤嬤的側目,但一個大宅後院的人精又怎麽會畏懼這樣的小丫頭,她一邊命令丫鬟領著平子甄上車,一邊又說道:「奉勸姑娘一句話,今兒個究竟誰是誰非,老奴不介意同姑娘到家主面前說分明,有理行遍天下,姑娘自個兒亂跑不自重,還有臉牽扯到咱們這些下人的身上,姑娘莫要以為家主是個好糊弄的。」

平子甄懶得再說,只是自顧自地上了馬車,然後端坐著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關嬤嬤。

今天在永覺寺耗費了太多精神,想到待會還要面對家主,她便不想再將一絲一毫的精力浪費在關嬤嬤的身上。

她的藏拙一向被家主所疑,她可是耗費了很多的心思才讓家主稍稍放下一些的心防,斷不能容許自己在這時出錯。

關嬤嬤瞧著平子甄那冷然的模樣,既不能衝上前掐上一把,又不能破口大罵一番,只覺得胸口堵著一口氣,令馬車快快前行,心中恨恨地想著,她倒要瞧瞧待會兒家主會怎麽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

馬車在關嬤嬤的喝令聲中疾行著,直到平府大門才停下。

不等關嬤嬤出聲,也不等丫鬟攙扶,平子甄就自顧自地跳下馬車,從偏門進了府。

才走幾步,她便發現關嬤嬤沒有跟上,於是微微偏頭看向關嬤嬤,冷冷地說道:「不是要去見家主嗎?不如一併前去吧。」說完,也不等關嬤嬤應聲,逕自前行而去。

關嬤嬤瞧著眼前的身影,倒是有些驚訝於平子甄身上顯露的厲氣,以往總像個悶葫蘆一樣的人兒,今兒個似乎不太一樣啊!

她心中惴惴,連忙伸手招了個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鬟,附耳細細地交代了幾句話。

那小丫鬟點了點頭,一溜煙地竄進園子裡頭,急急地朝平宛的院落奔去。

平子甄雖然沒有回頭,卻沒有忽略身後的響動,知道關嬤嬤是想先下手為強,讓小丫鬟去告狀,不過她不在乎,她知道家主從來沒對她死心過,家主認定了她跟娘一樣天賦異稟,能夠以自身的聰慧和手段,帶領平家邁向簪纓之家的地位。

對於這樣的冀望,她或許能,也或許不能,可無論是否有這個能力,她都不願做這樣的事。

平家之所以能達到如今的地位,是多少鳳家的女子用血淚換來的結果,每一任家主不擇手段地出賣平家每一個姑娘,無論嫡庶,只要能為平家換來利益,她們就完全不在乎平家姑娘們的未來。

世人不知,平家嫁出去的女兒或許資質都挺不錯的,可真正最厲害的那個向來被留在平家,以平家下一任家主的身分培養著,直到年歲到了,便擇一平庸的夫婿入贅,如此幾代下來,平家才有了現在的地位。

而平鏡娘便是那個被擇出的鳳家下一任家主,可她不甘心認命,她既不齒平家這種出賣女兒的行徑,也不願一輩子無情無愛,只能任由家族替她配一個平庸至極的男人。

剛好在一次修習之中,平鏡娘遇上了一個男子,那個男子外表儒雅,滿腹經綸,自然勾得了她的一顆芳心,然後兩人私訂終身,私奔到外地,雖然日子過得艱辛,可平鏡娘從不曾後悔,與那男子胼手胝足地建立了一個家,然後有了平子甄。

可惜的是,因為平鏡娘的天賦,平家從沒放棄找尋她的下落,派出大批人馬暗中查訪。

茫茫人海中要找兩個人不是那麽容易的,更何況平鏡娘與丈夫都那麽聰明,多次躲過追蹤,卻不想平鏡娘竟被自己貼身的丫鬟給出賣了。

在她們被找著的那一天,平鏡娘的丈夫為了保護她們母女被人活活打死,而平鏡娘為了女兒,不得不帶著她回到平家,她也自此被迫變為母姓,改名平子甄。

平子甄自小嫻靜,平家從沒人知道她早慧,且她又延續了她爹娘的聰慧,不過四、五歲的年紀便將她娘原有的本事學了十成十,醫術便是她娘手把手教的。

平鏡娘善醫,鳳家自是知曉,但醫對平家來說是不入流之技,她們要的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籌謀者,因此完全不重視。

而平子甄卻覺得但凡是人,皆害怕面對死亡,便是九五至尊也只有命一條,所以打她娘被生生折磨死之後,她便默默地避開平宛的耳目,搜遍醫書孤本,再依她娘所教融會貫通。孤伶伶地身在平家,她知道自己所能倚仗的只有這個,以醫術遍植人脈,然後再一舉擊垮平家,至少得讓平家手忙腳亂之餘,無力來找她的麻煩才行。

今日不過是個開頭罷了!

她知道從來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小姑娘會有這樣深的謀划,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打算,所以她一點兒也不著急,就算是家主懷疑了,她也會不動聲色的給她一個合理的答案。

步至主屋時,平子甄抬眼便見平素伺候平宛的紫桐和木桐在門前等待,她們瞧見她時神色有些僵硬,因此她知道那小丫頭已經把關嬤嬤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她扯了扯唇角,信步拾級而上,在兩個大丫鬟的面前停住,抬頭淡淡地道:「替我通傳吧。」

不同於其他的平家姑娘總是愛往平宛的跟前湊,平子甄只會在不得不出現時才現身,而且身邊從不要人伺候,便是被平宛派去伺候的丫鬟和嬤嬤們也只能待在院子里等候召喚,等閑進不得裡間。

相較於其他姑娘的氣度和威勢,倒是平子甄更加叫人側目。

紫桐和木桐不敢怠慢,一個連忙進屋通傳,另一個則陪著平子甄在廊下等著。

沒有等待多久,剛剛進去的紫桐就掀簾出來,朝著平子甄說道:「家主讓六姑娘進去。」

平子甄微微頷首,逕自走了進去。

她朝著平宛福了福,還不等平宛喊起,便自顧自地直起身子,靜默不語地往旁邊站。

對於平子甄那毫無敬意的行為,平宛皺了皺眉頭,一股子的氣打心底升騰,但她並沒有發作,只是問道:「今兒個甩開了嬤嬤和丫鬟們出去玩耍,痛快嗎?」

「回家主,子甄只是迷路,並非玩耍。」語氣里沒有絲毫急著解釋的樣子,有的只是淡然。

其實平子甄若非神情總是木然,倒是有一張好臉蛋,雖然五官還未長開,可是那精緻的眉眼已經昭告世人,將來她的姿容必定不俗。

對於這一切,平宛在歡喜之餘難免多添了許多煩惱,畢竟這個孩子她一丁點也看不透,明明覺得她應該很聰明,可每個教席都只給她打了個平平的分數,與四娘子丹相比,那可差得不止一星半點。

她知道自己早該放棄,畢竟許多族人都對她的決定議論紛紛,認為她是徇私,即便子甄資質不佳也想捧她當下任的家主。她也確實幾次想要放棄,可每每望著子甄,她就像瞧見了鏡娘似的,想起鏡娘小時候所展現的驚才絕艷,她怎麽也不肯相信鏡娘會生出一個資質駑鈍的女兒。

更何況這個小丫頭竟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整出了一間鋪子,雖然不大,卻頗能賺錢,要說沒有天賦,誰信?

「呵,這迷路倒是迷的巧,竟迷到永安巷的布坊去了。」平宛輕笑一聲,出其不意地說道。

平子甄的臉色變了變,雖然她立時穩住,但還是讓平宛瞧出了端倪。

終究是個孩子,就算再聰慧,心性再高,還是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平宛問:「你不打算告訴我那間鋪子是怎麽來的?」

平子甄抬頭直視著平宛的雙眸,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該不該說,又該怎麽說。

平宛也不催她,反正她是不趕時間,總得弄清楚這丫頭到底在想些什麽。

「娘留下的銀子,剛好聽說有人要盤鋪子,覺得好玩就盤下了。」

平宛思量著她那聽似孩子氣的話,到底是習慣了爾虞我詐的掌門人,自是沒有盡信,眼光瞬也不瞬地盯著平子甄瞧著,又問:「好玩嗎?」

「初時倒是好玩,但賺了銀子便沒多大的趣味了。」平子甄的回答乾巴巴的,沒有半絲小姑娘的嬌憨,一板一眼的。

平宛皺眉,「人家開鋪子都是為了要賺銀兩,怎麽你賺了錢卻不開心?」

「平家今時今日最不缺的便是銀兩,多餘的東西便是得了,又有什麽好開心的?」

這話哪裡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可以說出來的,但見平子甄那木然的神色,倒也讓人分不清她話里的真假。平宛嚴肅地道:「無論如何,今兒個你甩了僕婦自個兒溜出去玩便是不對,該罰!」

「可不是甄兒甩了那些人,是那些人弄丟了我,我找不著人,又剛好在鋪子附近,便去溜了溜。」

「那為何不讓鋪子里的掌柜送你回來?」

對於平宛的問題,平子甄沒有回答,瞧了她一眼,便低下頭去瞧自己的鞋尖。

平宛望著她梳著雙丫髻的頭頂,對自己的問話覺得好笑,倒是忘了這孩子的小心思,她本不欲讓人知道,自然也不會讓人送她回來,只能等在街口讓人家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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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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