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曾這麼說過,難道對他而言,任何女人都能成為他的妻子,而她只是湊巧出現在他面前、湊巧是京城富商楚德威的女兒?
所以,他真的不愛她嗎?所以他才能毫無顧慮地奪走她的清白,再應允父親安排的另一個婚配對象?
不,他說過要她的,他的心裡一直是要她的呀!
像被針扎般的刺痛,一點一滴地侵蝕映夏的身心,蠶食她的愛。
猶記得那一夜,他曾說過要她相信他,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會陪伴她、愛護她、疼寵她,一絲一毫不會改變的,為什麼一夜之間全變了?
她要問清楚!
對,她要問清楚他的心!
映夏立即掀開被子下床。
「小姐,你要做什麼?你的身子還虛弱得緊,這會兒還不能吹風呀!」金子急忙擱下手中的碗,取來一旁滾著自狐毛的翠雲裘披在她肩上,「小姐,你要去哪兒?」
「告訴我,實哥哥人在哪兒,我要見他。」
「可是小姐的身子……」
映夏停下步伐,蒼白的俏顏微慍地轉向金子。
「他在哪兒?」
「在……在方春園。」
柳家的人在京城待了好些時日,會館已開始興建,現今只需留下一名管事與幾名輔佐的人待在京城監工,直至會館興建完成。
站在廊下,柳君實一臉漠然地看著仆佣們忙進忙出地打包行李,準備起程回府。
一會兒后,小胡從外頭回來,朝他走去。
「少爺。」
柳君實專註地看著園子里的樹,那嫩綠的顏色在他心底始終與一抹人影重疊,那個人兒始終帶著甜美開朗的笑容回應他,總是以撒嬌的語氣同他說話、賭氣、玩鬧,總是愛喊他實哥哥,及笄后也改不了孩提時的口吻。
他同樣忘不了她柔軟馨香的身子偎在他懷裡的感覺、埋在她體內讓狹小又敏感的身子吸附時的歡悅,她低吟輕泣的模樣更是令人著迷……但,這樣的可人兒卻已不屬於他。
若不是那夜他只飲了兩杯乾和酒,思緒清晰,他會以為是自己是回味著夜夜折磨人的夢境。
「少爺?」見主子失了魂地直盯著牆旁的樹,小胡再度出聲,這才喚回他的注意力。
「我交代你的事辦妥了?」
「是,已辦妥了。」
「他說何時會到?」
「鄒少爺說,等他送走客人後馬上過來。」
「是嗎?」至今,柳君實仍懷疑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他真要將曾屬於他的小嫩芽拱手讓人嗎?
「少爺,老爺交代,因為即將回府,等會兒會與你商談納采之事……」
「你真的要娶映秋?」
一道虛弱的聲音突然傳來,引起兩人的注意。
柳君實回過頭望著前方站在廊下,一臉蒼白得教人心疼的映夏,不禁皺起眉。
她不是一直喝著湯藥嗎?怎麼氣色還這麼差?
見他沒有回話,映夏往前走了幾步。外頭不比有著暖炕的房裡,空氣里的沁涼教她忍不住拉緊身上的狐裘。
「我問你,你真的要娶映秋?你真的要娶她嗎?」
當年他們訂下親事時,連採擇之禮都沒有,唯一讓她覺得自己是他的妻子的,只有那把摺扇……她的心裡泛起酸澀的滋味,眼窩更是一陣濕熱。
映夏激動的追問引起周遭許多人的注意,柳君實見狀,眼一斂,牽起她的手走向一旁迂迴的小徑,小徑有著茂密的修竹與蓊鬱林木的遮蔽,顯得隱密。
她冰涼的手包覆在他熱呼呼的大手下,真實得教她不願相信,他即將與映秋訂下親事。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是同我玩鬧,你怎麼會不要我了?」跟在他後頭,映夏心慌地追問。「你說過,你不會不要我的。」
那雙曾給予她溫暖與疼愛的大手轉瞬間竟然鬆開,她手裡的溫暖不見了,只剩下冰涼的空虛。
柳君實轉過身面對她,以往總是對她和顏悅色的臉上,只剩淡漠得幾近冰冷的表情。
「你沒有昕錯,我是要與映秋訂下親事。」
「可是你說過我是你的,你怎能又要娶映秋?」她急忙揪住他的衣裳,蒼白卻依舊美麗的臉龐因為過分激動而泛起一絲紅暈。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做子女的沒有拒絕的權利,爹要我娶誰,誰便會是我的妻子。」
映夏愣然,雙眸牢牢地瞅著他,試圖在他臉上尋找往日的感情,希望從他眼中見到她的影子。
但是……沒有。
沒有,他的態度就像以往對待她那些姐妹們般,有禮但疏離。
酸楚像張狂的網,快速地將她的心網住,狠狠收緊,將她的心糾結得血肉模糊。
只要想著別的女人坐在他腿上,窩在他溫暖的臂彎里,聽著他以輕柔憐愛的聲音訴說著商隊出海的新鮮事,那畫面就讓她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所、所以你根本不曾喜歡過我,你願意疼愛我,只因為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今日換成了別人,你依舊會以那樣的方式疼愛她,是嗎?」映夏的眼裡湧起了淚水。
一絲掙扎在柳君實眉間一閃而逝,他沉冷著臉,語調淡然地回答。
「是。」
簡單的一個字,擊打在映夏最脆弱的心房上,震得她無法呼吸,珍珠般的淚珠在不知不覺間滾落,滑過她的臉龐。
他從未見她哭過,就算她當年落水時幾乎滅頂,也沒見她像尋常的小女娃那般嚎啕大哭。
但此時她卻哭了。
「映夏。」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如果你打算不要我了,為何還要……」那夜的一切,此時此刻正刨剮著她的心,劇痛緊緊地纏繞著她,令她無法從唇里吐出話語。
她覺得那一夜的自己就像是青樓的娼妓,滿足了他的貪歡,現在憶及當時的一切,她的身子仍會不爭氣地微微顫抖,好似曾在她體內停留的灼熱不曾退離。
她恨這樣的自己,更恨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說要她、疼她,卻又將她視如敝屣的男人!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嫁人,我相信你能找著一個疼愛你的夫君,會上門提親的人皆非泛泛之輩,肯定能讓你過好日子,更對你經營的當鋪有助益。」
耳邊傳來他輕淺的關懷之語,一字一句都像刀劍刺在她身上,完全推翻兩人過往的一切,她知道,對他來說,她什麼都不是,他會說這些只因為她是映秋的姐妹。
「你認為我還能嫁人嗎?」
水氣瀰漫了黑眸,映夏捂著心口,忍著流竄全身的劇痛,濕紅的雙眸牢牢地瞅視他,將他冷情的模樣收進眼底。
她看他的眼神從最初的冀望、失望、絕望,轉瞬成了怨懟,她將對他的感情慢慢地收進心底的角落,炯亮的雙眸失了溫度,冷冷地睨視著他。
當完整的心被刨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來的面目時,她還能感受到什麼?
只剩下恨了。
怨怒快速地在胸口蔓延,她忿然地甩開他的手。
「如果說,你在我身上還存留著些什麼,我告訴你,只剩下恨。」她選擇對他微震的身軀視而不見,泛紅的眸子瞪著他,「我恨你,柳君實,如果這輩子對你的憎惡還不能撫平我的痛苦,那麼我會用下輩子、下下輩子,就算是一千年、一萬年,只要仍對你感到厭惡,我不介意用我所有的來生恨你!」
聽著從她嘴裡吐一句又一句充滿恨意的話,每一句都是重重的打擊,直接痛揍在他身上。
柳君實沉下眸子,唇角的笑意有些蒼涼,「讓你這般深刻地記著,也未嘗不是我幸。」
她刻意忽略他話里的無奈,不願看見他臉上的苦澀,因為對她來說,那都是假的!
如同那一夜,他的寵愛與低喃都是假的,她腳心似隆冬的湖面,早已結成了冰。
映夏往後退離幾步,發現身上某個地方正灼燙著她,她立即從懷中取出那把時時刻刻帶著的扇子,憤怒地往他身上擲去。
扇子在地上彈跳了數下后,落在柳君實的鞋尖前,精緻的扇柄上留下讓小石頭划傷的痕迹,紙緣也破了幾處。
傷痕纍纍的扇子就像她的心,無處不破損,無處不疼痛。
映夏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肩上的狐裘也隨著扇子留下。
望著近在眼前的扇子,柳君實靜默許久。
小胡拾起地上的狐裘,走到柳君實身邊,同情地低喚了聲,「少爺……」
柳君實蹲下身撿起扇子,輕輕拭凈后,默默地收進懷中,接著伸手拿過小胡手中的狐裘,輕拍上頭的塵土。
狐裘上隱約殘留著她的餘溫與香氣,毛茸茸的表面如同她一般柔軟,而這樣的她卻因為他而成了一朵帶刺的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