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內心升起一絲不安,恐懼在體內蔓延,指尖開始發冷,他連發出的聲音都帶著顫抖。
「夏兒,為什麼?難道你忘了還有我嗎?」
映夏看了他一眼,隨即轉開視線,輕甩手臂將他揮開。
「遺忘的人是你。」
「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意外受了重傷,但所有人你全都記得,卻獨獨忘了我,就我一個人而已。」
「夏兒……」
「我累了,真的好累,不想再繼續下去了,你放了我吧,好嗎?放手吧。」
她虛弱無助的神情刺痛了柳君實的雙眼,她哀然的乞求讓他心底湧起一股酸澀。
他要失去她了嗎?
「不,我不要。」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感覺掌心裡柔軟的小手極為冰涼,他連忙握得更緊,「我知道你生氣,因為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該忘記你,我應該要記得你,是我的錯,你可以打我、罵我,但我拒絕對你放手,我做不到!」
「在這段感情里,我得到過什麼?你可以為了掌權,不管我有多傷心難過,將我棄於一旁……」映夏深吸口氣,咽下喉間翻騰的酸味,譏誚地道:「你隨商船出航遇到亘浪跌入海中,我忍受著可能失去你的煎熬,一邊照顧柳家,照顧你爹,一邊用盡辦法找尋你的下落,但是當好不容易找到你后,我得到了什麼?你的遺忘,以及看著你帶另一個女人回來,用言語凌遲我。我想請問你,在你心底,我究竟佔有什麼位子?」
「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是最容易遺忘與放棄的人。」
「不是!」
「是。」映夏抿唇回視著他。「你說過,你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忘了我,或許我在你心中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根本不值得你記起。」
「不,我也說過,或許是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了,重要到想深記卻反而遺忘。」見她一臉驚訝,柳君實不禁苦笑,「我全記起來了,不論是失憶前或是失憶后所有的記憶,也包括那些傷害你的話。」
「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我已經出家了。」映夏冷笑一聲道。
柳君實大受打擊,臉色蒼白的迭步往後退,視線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美麗的她,身上原本該穿著綺羅珠翠,而不是出家人的衣袍。
「難道……你不曾想過我會再記起你嗎?你就這麼狠心的選擇出家,選擇離開我?」他如同一隻身負重傷的猛獸,眼眶泛紅,低啞的嘶吼。
「我不期望還能在你的生命里佔有一席之地,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的過日子。」
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我辦不到……我做不到……」
「我幫不了你。」映夏冷漠地搖搖頭,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他遠去,消失在轉角處,他卻失去了將她擁進懷裡的權利,柳君實痛苦地掩面,身軀微微顫抖,失去重心地跌坐在石凳上。
一大清早天還未亮,映夏便已起床。
當初毅然離開柳家,她沒想過帶著金子一起走,只好凡事自己來,自己打水、自己更衣、自己浣衣,如今,她已經習慣了沒有人服侍的日子。
早晨天未亮就得跟著師太她們誦經,誦完經后吃早飯,然後洒掃、做功課,生活得十分規律且平靜。
映夏穿妥衣裳後走向房門,驀然想到什麼,她又折回去,從牆上取下索色的大袖衫穿上,大袖衫寬大的衣身正好可以遮去她的肚子。
打開房門時她嚇了一跳,幸好她有先見之明,多加了件大袖衫在外頭。
「我還是無法放開你。」柳君實坐在前方正對著門的石頭上,一臉愁容地看著她。
映夏關上房門,轉身走向他。
「這裡不止香客止步,連男賓也止步,你不知道嗎?」見他的肩上被露水沾濕了一大片,她皺起眉頭,「你究竟坐在這裡多久了?」
「我問過大夫了,他說,當一個人深記著另一個人時,那個人通常都會最先被遺忘,而你是我的全部……」
「我寧願你從不曾將我記在心底。」映夏冷漠地打斷他的話,不懂他為何還要辯解。
「夏兒……」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
「不,我要你聽。」
柳君實攫住她的手腕,止住她欲轉身離開的腳步。
「我已經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話、用什麼方法挽回你的心,我知道自己一直讓你失望,在不知不覺間傷害了你,兩次都讓你傷痕纍纍,你不原諒我,我能理解,但請別離開我,留在我看得到、照顧得到你的地方好嗎?」
「我尊重你出家的決定,因為是我負你在先,但你能不能隨我回福州?我會將柳府旁的屋子買下,像這裡一樣改成庵寺,讓你在那兒吃齋念佛,好嗎?」
他卑微的請求觸動了映夏的心弦,讓她的鼻尖與眼眶泛起酸澀,她屏息強忍住內心的悸動,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后,轉身看著他。
「你的執念不適合出現在佛門清凈地。」
「我這一生的執念只有你,一輩子也無法看開!」
映夏愣然地看著他,被他眼中如炬的火焰灼痛了心房,將她心上的冰封融出一道裂縫。
「不。」她頻頻搖頭,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開口想駁斥,卻在他眼中看見赤裸裸的愛意與藏在底下的苦澀,她膽怯了,末了,她只能扭頭奔離。
看見她像逃難似的背影,柳君實唇邊的苦澀更深,心痛得像被人刨刮。
那時被他狠心拋下,她的心,就是像這樣痛著嗎?像被人手刃一般,痛得每一口呼吸都是折磨,幾乎想放棄地就此死去,尋求解脫……
柳君實捂著臉,深深地嘆息。
映夏如常地跟隨師太她們誦經、洒掃,但整日下來,她卻心浮氣躁,連肚子里的孩子都像是感受到她的焦慮,有點鬧脾氣。
她掃著枯葉的手停了下來,雙掌撐在掃帚上休息,試圖平緩肚子的抽痛。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在她身後跟了一整天的柳君實擔心地走向前,然而腳才踏出兩步便被她喊住。
「別過來。」
「但是你看起來似乎很難受,是不是洒掃的工作太累了?我幫你。」
「不用你多事。」
「映夏,別這麼逞強好嗎?你明知道自己從小到大讓金子伺候慣了,從沒做過這些事,為什麼……」
她轉過身冷冷地瞪著他。
「我姓楚,你姓柳,我的事不用你管,請你馬上離開這裡,以後也別再來了,別來惹我心煩,別來招人蜚短流長。」
她的劃清界線徹底惹怒了柳君實,他想嚴聲駁斥,卻又怕她更恨他,最後只能選擇咬牙隱忍。
「我只是關心你。」
「不必了,把你的關心送給何嫣然,她會很樂意收下。」說起「何嫣然」三個字,映夏喉間仍然免不了有酸意翻湧。
「她已經回她家去了。」
映夏驚訝地看著他,隨即斂下雙眼。
「你捨得讓她回去?而她願意?」
「我已經和她說清楚,我這一生的妻子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她的救命之恩,我只能在金錢上回報她,所以我讓陳總管為他們置產,替他們開了間鋪子營生。」
他的話讓映夏溫暖在心頭,卻又免不了口是心非。
「別忘了,我已經出家,妻子這個位子,你最好另找他人。」
「映夏,你認為我真有這麼愚蠢嗎?」
她皺起眉頭,沒有回話。
「或許,一開始找到你時,興奮的心情蒙蔽了我的雙眼,看見你的衣著便相信了你的說詞,但事實我能自己判斷。你並未出家,身上的衣服只是你保護自己的方法,也是未出閣的女子隱身尼庵里的偽裝。」柳君實搖頭一笑,身子卻倏地晃了幾下,身子一滑,跌坐在地上。
「你怎麼了?」映夏驚慌地奔過去扶住他。
「沒……沒事。」
「沒事?你的臉色好蒼白……小胡呢?為什麼我一直沒有看見他?」
「我歇息會兒就好。」柳君實讓她扶起身,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享受到她給予的溫柔,他有多久沒和她靠得這麼近了?
他想擁抱她,卻怕她生氣,只能忍下來。
「你離去的那天,我又撞傷了頭……」在石凳上坐下后,他反手握住她的,聲音低啞。「你還是會擔心我。」
被握住的手傳來他的體溫,將她的心熨得發燙,她慌亂地想甩開他的手,他反而握得更緊。
「放、放手……」
「既然你會擔心我,代表對我還有情……」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