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休了我……」說著,她便暈厥過去。
「小姐這陣子胃口不佳,吃得極少,恐怕是上巧緞庄替姑爺置新衣時受了風寒。」小翠含著淚,以溫熱的布巾替映冬擦拭臉龐,「奴婢想過要替小姐請大夫的,但卻被小姐拒絕了,她總說喝碗熱湯,驅驅身子里的寒氣就好了,不需要花銀兩請大夫,小姐的吩咐,奴婢也不敢忤逆。」
站在床邊的司徒然只能沉默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兒。映冬一臉慘白,像病入膏盲,他卻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她病了好一陣子,他卻沒有察覺。
看著她在眼前昏過去,他才驚覺自己有多麼忽視她。
休了我……
她失去意識前是這麼說的,以近乎絕望的語氣這麼要求他。
司徒然咬緊牙關,垂在身側的手握起了拳頭。
「去請大夫。」
「是。」
大夫坐在床邊替映冬把脈。
映冬緩緩蘇醒了過來,順著手腕上的手指往上望去,這才意識到是大夫正在替她把脈。
「大夫。」她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小翠連忙伸手將她扶起,在她身後墊了個方枕。
「夫人現在覺得如何?」
「還好。」她的視線在房裡梭巡,尋找司徒然的身影,卻失望地發現房裡只有小翠與大夫。
大夫替她把完脈,將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臉上露出笑容。
「恭喜夫人,你有喜了。」
映冬有些愣然,不敢相信地看著大夫,好似他正說著她聽不懂的番語。
倒是小翠一聽,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真的嗎?大夫,我家小姐真的有喜了?」
「千真萬確。」
「難怪小姐這陣子沒啥胃口,以前不愛吃的嘉慶子,最近老是想吃,還說嘴裡有股怪味兒,膩得她難受,原來是懷了小少爺了!」
小翠急著想跑出去,卻被映冬喚住。
「你要去哪兒?」
「當然是去告訴姑爺這個好消息呀!」
「不許去。」
「啊?」小翠不明白,「小姐,你一暈過去,姑爺不曉得有多緊張,擔心得臉色蒼白,還要我趕緊去請大夫來,現在小姐懷了小少爺,姑爺知曉后肯定會很高興的!」
映冬沒有說什麼,只是要小翠取來銀兩交給大夫。
「夫人,這診金太多了。」
「大夫還請收下,映冬有個要求,請你不要把我懷有身孕的事告訴任何人,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只是受了風寒,休息幾天便能痊癒。」
「但是……」
「請大夫能幫映冬這個忙。」
「這……好吧。」大夫點點頭,免不了地勸了她幾句,「夫人懷的是頭胎,調理身子可馬虎不得,尤其夫人現在身子虛弱,該好好補一下,如果可以,請告知你的犬君,讓他能多照顧你。我會開些補身的藥方,若可以就找個下人隨老夫回藥鋪取葯。」
「映冬明白,謝謝大夫。」
之後,小翠送大夫離開,房裡只剩映冬一個人。
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撫向平坦的腹部,試圖感受著裡頭的胎兒,卻絲毫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她懷了孩子,是真的嗎?
映冬揚起一抹笑,卻又霎時斂下。
他不要她的孩子。
他需要的,是一個他喜歡的姑娘替他傳宗接代,而這個人不會是她。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依他此刻的想法,說不定會要她拿掉這個孩子,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要好好保護這得來不易的小娃兒,哪怕她得獨自一人……
「你醒了。」
司徒然不知何時走進了房裡,映冬一聞聲,慌亂地抬首望去,不由自主的拉高被子將身子裹住。
她的舉動讓他的心一陣刺痛,但他硬是忍著。
「你還想說什麼?」她垂著頭不看他。
「大夫說你患了風寒?」
「是。」
「之前為何不請大夫來診治,非得將病擱得這麼嚴重,徒增他人的困擾。」
他人的困擾……鼻子一酸,映冬壓下眼眶裡的濕潤,笑了。
「不嚴重,只需調理身體,喝些驅寒的湯藥即可康復。」
「我會交代灶房燉些滋補的湯……」
「我喝不下。」
司徒然揚起眉,「你這是對我使性子嗎?」
「我只是不需要你的關心。」
「你再說一次。」他咬牙道。
映冬抬頭看著他,眸子里一直存在的溫暖已然消失。
她這樣的轉變讓他有些驚慌,卻硬是讓自己平靜地面對。
「我,不需要你的關心。」她再度斂下眼睫,小臉仍舊蒼白,「我有愛我、疼我的家人關心,這樣就足夠了,既然不曾得到過你的關懷,此刻自然也不需要……還是,我這樣的回答傷了你?」
司徒然雙掌握拳,一聲不吭便甩頭離去。
房門重重合上的聲音震落了她強忍在眼眶中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被子里。
他們這段情緣,該如何善了?
司徒然走進書房,奮力將房門甩上。
她明明是有孕了,卻不想告訴他!
閔總管跟在他後頭,悄悄地開門走進來。
他從沒見過主子生這麼大的氣,就連查知老爺與夫人確實死於何人之手時,也沒見過他如此發火。
「爺。」
司徒然深呼吸,試圖緩和胸口裡的怒火。
「問過大夫了?」
「是。」
「然後呢?」
「夫人確實是有了身孕。」
「該死!」他忿忿地捶桌,桌上的筆架因此搖晃,發出聲響。
「爺,既然夫人已有身孕,那這事還要如此進行嗎?」閔總管有些擔心地問。「這是險招呀。」
「我知道是險招!」司徒然氣得再度重捶桌面。
這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雖然不想造成傷害,可是一旦讓王玉嬋進門,他怕映冬會撐不住,到那時怕是會保不住孩子……
「該死!」
司徒然轉身看著閔總管。
「依計進行,不將王玉嬋控制在掌心裡當人質,我怕叔叔不會就範,而且別忘了,他現在只剩那間廣和茶樓,奪下它是必定要走的路,我要讓他一無所有后再橫死山林!」
這段日子,小翠總是將映冬當成患了重病的病人,寸步不離,還老是拿來燉補的湯品,映冬一聞到那股氣味就想反胃。
這是姑爺要灶房特別準備的,都定些滋補的藥材,小姐不喝嗎?
映冬走在花園的小徑里,耳邊還回蕩著小翠稍早的話語。
不,她不喝!她怕喝了,肚子里的娃兒可能也沒了……他說,不讓她懷有身孕的。
她將手覆在肚子上。
現在,她身旁只剩下這娃兒了。
映冬順著小石子路往橋邊走去。這幾天,屋星全是湯藥的味道,聞了難受,於是便出來走走。
只是她忘了,今日她不該走出房門的。
一抹淡黃的身影靜靜地坐在小湖旁的石凳上,清瘦的背影顯得孤寂,還有令人心酸的凄涼。
後方的迴廊,一早開始便鬧烘烘的,佣們忙進忙出,沒人注意到坐在湖邊的她。
這不是詢問,而是知會。因為你至今無出,所以我決定納妾來代替你延續子嗣。迎娶當日,你可以選擇留在府里,或是回娘衣。
今日,是他迎娶妾室的好日予。
笑意在唇邊綻放,清雅的容顏卻多了苦澀,一抹淚融進了笑紋里。
她終於明白,被強迫接受是怎樣的滋味兒了,那日他被她爹逼迫著娶她時,心裡也是這種感覺嗎?
一滴清淚落下。
不該愛得這麼深的……是了,她不該愛得這麼深,那麼今日她的心就不會傷痕纍纍,疼痛得快不能呼吸。
她不該在爹將他帶回府邸時,便將心賠上。
更不應該愛上他。
她一直明白,他的心從來不在她身上……
爹知道她愛他,使軟硬兼施地強迫他娶她,但她知道,他的心,她從來沒有進駐過,也從來不曾擁有過那一方柔軟的天地。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懷上孩子的,我想懷上你的孩子……
是我不想讓你懷有我的孩子。
閉上眼,長睫遮去那雙乾淨的眼瞳,卻阻止不了心痛的淚水。
為什麼?我知道你不愛我,但你願意……我以為那代表我心裡能存有一絲希望。
確實,我不否認你的身子對我來說有極大的誘惑力,但也僅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