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於是,整整兩個多時辰,方怡一面寫一面問,塗塗改改了好多次,又跟對方進行確認,以免供詞有誤。
「就先暫時問到這裡,三姑娘要做好覺悟,因為對方是朝廷大官,這場仗並不好打,得要有體力才能支撐下去,所以要吃、要睡,還要多多下床走動,讓身子恢復到最好的狀態,這也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著想,畢竟他是無辜的。」
她含著淚水點頭。「我也想過打掉,可是終究不忍心。」
「你是要生孩子的人,有權利決定留還是不留,但是在做之前要先想清楚,做了之後就不要後悔。」方怡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
「我會記住陳娘子的話。」三姑娘哭著點頭,之前擔心女訟師幫不了自己,如今見到本人,態度是那麼真誠,每句話像是說中自己的心事,不禁感到汗顏,不該因為她是女子就看輕。
最後,方怡還是要問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真的打贏了官司,你們想要討回什麼樣的公道?」
「這……」
「難道你希望張家能接納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這麼想就更傻了,不過方怡沒有說出口。
三姑娘摸了摸肚子。「就算能夠嫁進張家,他們也不會善待我和孩子,何況我也不稀罕。」
「那麼就要張家付一筆銀子當作孩子的養育費。」見她要開口,方怡比了個手勢。「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說到銀子就覺得俗氣,而且會讓人以為你們是為了錢才打官司,但這是要用在孩子身上的,將來長大考取功名,好讓張家的人不敢再瞧不起你們,你們好好想一想。」
說完,方怡便告辭了。
當天晚上,她讓兩個婢女和徐嬤嬤都出門賞花燈,一個人待在書房,把本子上寫的內容看了又看。
「雖然三姑娘把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以及兩人的對話都記得清清楚楚,但是那個渣男還是會在公堂上否認到底,得要找到讓他啞口無言的證據,偏偏這是最困難的,要怎麼證明跟她上床的就是那個姓張的畜生?又沒有衛生紙或保險套可以驗出DNA,更別說做親子監定……」方怡坐在書案後面,抱著腦袋,簡直快想破了頭。
「還是得從了解被告這個人開始,除了他是戶部侍郎的兒子,平日的喜好和習慣……對了!像他這種渣男絕對不可能只騙過一個女孩子,一定是前科累累,只是都被人壓了下來,或者付對方遮羞費了事。」
她倏地站起來,滿臉興奮。「只要找到其他被害者,她們也願意出面指認,說不定就有機會,可是該上哪裡去找?有誰可以提供這些情報?啊!快點努力地想,這裡沒有網路,不會有人上網爆料,但是一定有——」
對了!她不是也有線人嗎?怎麼沒有早點想到?
隔天一早,方怡又出了一趟門,來到朱雀五街的破宅子,老沈和其他街友都還暫住在裡頭。
「最近大家過得好嗎?」方怡關心地問。
老沈朝她笑了笑。「多虧陳娘子施粥助人,現在出去討飯吃,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馬上把門關上,理都不理,多多少少都會給一些吃的,就算坐在路邊,有人經過還會賞幾文錢,大家都很感謝。」
「雖然日子不好過,但還是要活下去。」她鼓勵地道。
他靦腆地點頭。
接著,方怡才說出今天的來意。
「陳娘子想知道戶部侍郎張大人家的事?」老沈問道。
「我知道有點強人所難,但是能不能幫我問問看,有沒有人和張家有過往來,熟悉府里的事?尤其是對張叔寶這個人?」方怡也只能拜託他們了。
「既是陳娘子開的口,我馬上去幫你打聽。」
她拿出錢袋。「這裡頭有三百文錢,雖然不多,你先拿著,可以打點一下。」老沈說什麼都不敢收。
「你不收的話,我下次就不敢請你幫忙了。」方怡正色道。
「那我就收下了。」老沈誠惶誠恐地接過。
方怡又道了聲謝才離開,接下來,她每隔二至三天就去一趟羅家,除了確認三姑娘身體恢復的狀況,又問了一些細節,只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
十天之後,老沈終於帶來好消息。
「這位是……?」方怡看著老沈帶來的中年男人,猜測他應該也是街友。
老沈對身旁的男人說:「你自己跟陳娘子說。」
「小的也姓沈,單名一個義字,聽老沈說陳娘子正在找熟悉戶部侍郎張大人府上的人,就自告奮勇來了。」他兩手搓著衣服,嘿嘿地笑著,心裡想著或許可以得到什麼好處也不一定。
「你對張大人府上的事很了解?」方怡盯著他的臉問。
沈義點頭如搗蒜。「是,小的曾經在張大人府里做過事,不過半年多前因為生了場病離開,一直找不到差事,就落魄到這個地步。」
絕不能讓人知道我是因為偷錢才被趕出大門……
「真的是因為生病嗎?」她讀取到對方的心裡話,臉蛋一沉。「在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因為我可以看得出來。」
聞言,沈義立刻心虛。「我……」
「老沈,還麻煩你把他帶過來,不過我討厭說話不老實的人,我會再想別的辦法。」方怡對老沈客氣地道。
「陳娘子別這麼說。」老沈也很過意不去,然後轉頭罵沈義。「你敢對陳娘子說謊,我可鐃不了你。」
沈義這才硬著頭皮承認。「我說就是了。小的因為愛賭,欠下不少銀子,加上又是擔任二帳房,一時起了貪念才會想……不過沒有偷成便被人發現,挨了一頓板子,就被趕出大門。」
「我真不該把你這種人帶來!」老沈氣呼呼地斥道。
他一臉信誓旦旦。「我已經發過誓,再也不賭了,絕不會再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雖然她有讀心術,但也怕有個閃失,萬一沈義隨便捏造事實,在公堂上有可能會被反咬一口。
「我沈義對天發誓,要是敢對陳娘子說半句假話,就讓我不得好死!」沈義當場跪下來發毒咒。
方怡心裡哼了哼,要是發誓有用,這世上就沒有壞人了。「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這一次,要是敢騙我的話,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是、是。」沈義冷汗涔涔。
於是方怡讓老沈和沈義都坐下來,先喝口茶、吃塊梅花糕,這才開始問起。
「你既然在張大人府上做過事,對張叔寶的為人應該很清楚吧?」
沈義馬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陳娘子真的問對人了,張叔寶是張大人的獨子,張大人三十多歲才得子,自小就對他十分寵愛,要什麼有什麼,可惜張叔寶平日好女色,不只玩弄府里的婢女,還在外頭騙了不少姑娘,等佔了人家的清白之後,就丟個幾兩銀子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那些錢還是小的親自送去的,想到有的姑娘因此上吊自盡,有的則礙於家丑,不敢對外聲張,真覺得老天爺該讓他快點受到報應。」
「你還記得那些受害的姑娘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嗎?」她心臟狂跳。
他用力點頭。「當然記得,只是不確定現在還住不住在那兒。」
方怡備好文房四寶。「沒關係,你先寫下來。」
之後,她分別給老沈和沈義各三兩銀子當作酬謝,這件事也算是有了初步進展,接下來就是一個個登門拜訪,說服她們出面作證。
攝政王府
「你說陳氏已經不住在原本的寡婦樓?她是什麼時候搬走的?又是搬到哪裡去了?」劉氏驚訝地問。
燕兒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她……她搬去……」
劉氏瞪向她。「快說!」
「奴婢花了十兩銀子,偷偷跟住在裡頭的一個寡婦打聽,她說跟陳氏相好的男人買了座宅子,讓她搬過去住。」燕兒偷覷了下主子。「雖然她沒有直接說出那個男人是誰,但多半就是……就是咱們王爺。」
「王爺為了金屋藏嬌,特地在外頭買了一座宅子?」劉氏大受打擊地喃道。
「難怪他連王府都不肯回,即便是過年也不曾踏進家門一步,原來都是跟那個寡婦在一起……她憑什麼?!」
她大吼一聲,將桌上的杯碟都掃到地上。
「不過是個寡婦,她的出身有哪一點可以跟我相提並論?為何王爺就是對她情有獨鍾?我每天痴痴地盼著他回來,他卻去抱別的女人……季君瀾,你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