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季君瀾不禁厭惡起自己。
一向冷靜自製,生平唯——次失控,也讓季君瀾嚐到悔恨交織的滋味,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掌。「順娘……」
方怡本能地瑟縮了下,感受到身後男人擁抱自己的臂彎不再有怒氣,而是懊悔及心疼,她轉過身去,讀取到季君瀾內心的自責,連想甩他耳光、朝他吼叫的力氣都瞬間化為烏有。
季君瀾以為她會拒絕他、排斥他,甚至不原諒他,誰知她卻主動投向自己,讓他好想狠狠揍自己幾拳。
「傷害了你,對不起……」方怡哽咽到聲音都破碎了。
這聲道歉讓他收攏雙臂,將她擁得更緊。
兩人緊抱著對方,片刻之後,季君瀾親著她的發頂。「幫你上藥好不好?」
「不用……」她抽噎兩聲。「只要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絕不會有下次!」季君瀾回答得迅速且果決。他又怎麼捨得對她動手?只是被拒絕的挫敗感令他腦袋發昏,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才會傷害了她。
直到抽噎越來越小聲,方怡的身子也逐漸放軟下來,心情平復許多,才向他表達自己的想法。「這是我的人生,應該由我來作主,而不是讓皇上或是其他人來決定,就因為我是個寡婦,如果想嫁給你,就必須讓原本的我從這世上消失,這是什麼理論,根本就說不通,也無法說服我。」
他在心底嘆口氣。「這是規矩。」
「什麼規矩?又是誰訂下的?」她忍不住質疑。「過去所訂的規矩,就真的適合現在的環境嗎?幾千年前、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又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做人不能墨守成規,要懂得變通才會進步,如果王爺這麼介意我曾經是個寡婦,那就老實說。」
「這是扯到哪兒去了?本王何時說過這種話?」季君瀾開口駁斥。「你自己也說過做人要懂得變通,找人收你為養女,不也是個好方法?太后最後不也妥協,不再反對本王迎娶你為王妃?」
方怡嘴巴一開一合。「我還是無法接受。」
「你無法接受的原因難道不是無法再享有『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這個名聲帶來的虛榮感?」他氣惱地質問。
她聽了火氣上來,把錦被攬在胸口,坐起身。「我的確得意,也感到驕傲,因為這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可以為別人做些事情,這種成就感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
季君瀾也坐起身,語帶不滿。「就連本王也不能?」
「這根本是兩碼子事。」
「女人最後不是都希望有個好歸宿?難道成為本王的妻、成為堂堂攝政王妃還不夠嗎?」他就是不懂這個女人在爭什麼。
方怡有些無力地看著他,知道再這樣爭下去也沒用,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這個男人也不會了解她想要的是男女平權。即使到二十一世紀,兩性平等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但若不去爭取,永遠不可能走到終點。
「王爺,定覺得我這個女人不只不夠順從,想法也很怪異,那都是因為……因為……」事到如今,她真的必須說出這個秘密嗎?
季君瀾下意識地追問。「因為什麼?」
「因為……」方怡心頭還有幾分不確定。
季君瀾見她欲言又止,突然有種感覺,接下來要說的事很重要。「快說!」
「我要跟王爺說一個故事。」她閉了下眼,決定吐實。
他想起之前說的故事。「又是跟獅子有關?」
「不,這次的主角是個叫做方怡的姑娘,因為跟大學……我是說學堂里的其他學生一起玩試膽遊戲,結果被勾魂使者勾錯了魂,就這麼死了,等到勾魂使者發現鑄下大錯,只好讓她的魂魄附在一名才剛斷氣、叫做陳氏順娘的姑娘身上,企圖粉飾太平……」見季君瀾表情越來越凝重,她也只能把故事說完。
「方怡沒想到死而復生之後,得頂著另一個女人的外表活下去,還被兄嫂賣給一戶人家沖喜,最後沖喜不成,成了寡婦,婆母居然要她陪葬。為了活命,只好連夜逃出夫家,好不容易找到安身之所,誰知老天爺居然讓她結識一對身分尊貴的叔侄,他們不是普通人,而是大周朝的小皇帝和攝政王,從此和他們牽扯不清。」
說到這兒,她喘了一大口氣。「接下來的故事,王爺應該都知道了,她陰錯陽差以陳氏順娘的身分成了『第一女訟師」,發現自己也可以幫助別人,找到了人生目標,有了更多的夢想,今日還被皇上下旨,差點當上攝政王妃,這是重生到大周朝之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
「這是在告訴本王,你就是那位方……」季君瀾眉頭皺得死緊,這是他聽過最荒誕的故事。
「正正方方的方,怡然自得的怡。」方怡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其實我並不是陳氏順娘,而是方怡,出生在一個王爺無法想像的世界,那個世界的女人,地位不只提高,從軍和當官也不再只有男人辦得到,離婚的婦女可以再嫁,還能打官司爭取孩子的撫養權,寡婦更可以再嫁,再次追求幸福。」
季君瀾瞪著她不說話。
「那個世界的婚姻,一位丈夫只能娶一個妻子,男人若是對妻子不忠,元配可以去告那隻狐狸精破壞家庭,沒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兒介入別人的婚姻,那會令人瞧不起。我在那樣的教育之下長大,所以曾經非常抗拒,總是告訴自己,等到王妃進門那一天便會主動離開,可是想到王爺對我、以及我對王爺的心意,我實在無法割捨,才會堅持不進王府,選擇住在這座順心園。我以為各過各的日子,一切都會沒事,其實也不過是自己騙自已。」
她說到這裡打住,等待季君瀾的反應,不過對方顯然還處在當機狀態。「王爺有什麼問題儘管提出來沒關係,我會儘力回答。」
季君瀾眉頭還是呈現川字,過了半晌才出聲。「這個故事……十分有趣。」方怡正色道:「這不是故事,是事實。」
「你所說的世界只是想像出來的,並不是真的存在。」季君瀾將她擁在胸前,還是堅信那是「故事」。「沒有證據,在公堂上可是說服不了人。」
她抬起頭。「你不相信我?」
季君瀾親了親她的發頂,安撫意味濃厚,想到自己也有哄女人的一天,他不禁想笑。「我相信那是你的願望,希望它是真的存在,但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有這個可能呢?」方怡此刻多希望可以拿出證據來。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是你,怎麼會是另一個女人?你的個性確實不夠順從,想法也跟別人不一樣,但就是這樣的你才令人動心。」
「你說令誰動心?」她笑諸。
見她又對自己重展笑顏,原本脹滿胸口的滔天怒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季君瀾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這聲嘆息里飽含無奈,以及滿滿的愛意。這輩子遇上她,他只能認栽。「還要本王親口說嗎?」
方怡執起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頰上。「我也一樣,雖然王爺的外表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其實內在是個比火山還要熱情的男人,更是凡事認真,為了承諾和責任,可以不計毀譽的傻瓜。」
「你說本王是傻瓜?」他不悅地問道。
她輕笑一聲。「就因為是傻瓜才會愛上我這種不知好歹的女人,而我為了這個傻瓜,也寧願屈就,當他的妾。」
季君瀾嘴角抿了抿,但終究沒有開口。
「請王爺原諒我的任性,我無法以那樣的條件去當你的王妃,但是今生今世都會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方怡眼眶泛紅,許下諾言,就算未來的王妃容不下自己,總是故意挑事,她也會咬牙忍耐,不跟對方計較。
他喉頭一窒。「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嗯。」
「你要是敢走,本王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方怡既想哭又想笑。「嗯……不過我可還沒有放棄,只要能夠說服皇上下旨准許全天下的寡婦想再嫁的可以再嫁,想守節拿貞節牌坊的也可以守節,交給自己選擇,那麼問題不就解決了,你說對不對?」
「話是這麼說沒錯。」季君瀾費力地壓下唇角。
她點了點頭。「天亮之後我就來寫狀紙,這次要告的對象是一我先問一下,告皇上會不會被砍頭?」
季君瀾忍得有些辛苦。「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