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這樣啊。」崔總裁她也接待過幾次,大家都認識。阿滿笑著說。「可是總裁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能在地上跟您跪啊求的?」
「你錯了。」高金霞比劃著崔勝威幼年的身高。「他從這麼小的時候,從他爸欠我兩億、他媽崩潰的時候,這小子就不怕我。表面上聽我的,骨子裡卻不把我當回事。我高金霞能讓那些比我高壯的大人發抖,卻沒辦法讓這小子怕我。他馬的,金醬袂爽。」
「怎麼可能不怕您,他當年也求過您吧?不然您怎麼會放過他?還讓他繼承他爸的飯店?」以高奶奶那時的狠勁,欠債不還早就斷手斷腳餵魚去。
高金霞頓時激動起來。「他就是沒求我啊!」
憶及此便嘔得脹紅面孔。不只沒求他還——在高利貸女王的歷史中,有粧醜聞是職涯中最大的羞辱,甚至烙下陰影,卡在心中過不去。
「總之細節你不用知道,也跟你無關。反正……我要報仇,不能讓他好過。尤其——」說著用力戳手機。「不准他笑得這麼樂。」
阿滿望著僱主,有些無言。人們總說越老越小孩性,此刻高奶奶的表現還真像「老番顛」。
不過高金霞知道阿滿不會了解,她高金霞就像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像伙,一直很享受每個人對她怯濡恐懼的嘴臉——直到那日驚覺這世上有個比她弱小,沒本事更沒厲害靠山的小像伙竟然不怕她,敢和她對峙?
從此高金霞就上癮了,糟蹋他、羞辱他,蹂躪他、霸凌他,想滅他眼中傲氣,要他打骨子裡怕她怕得顫抖,就是要他屈服。
但——崔勝威都挺住了,而且越來越強大。然後她是越來越老,就越來越怕、越來越氣。
老娘不信這一生都壓不住那個臭小子!
崔勝威一回到飯店,立刻奔到櫃檯。「有我的信嗎?」
「有的,總裁。」職員奉上信件。
「Yes!」瞅到寄件者,他笑了,將信好珍貴地護在懷裡,搭上電梯回家。
一進門,把老爸的電吉他扔向沙發,一邊哼著剛學會的歌,一邊踏著輕快的舞步。
「ByeByeBaby.ByeByeBaby.」
像捧著鑽石般,他來到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拆開,先拿出一捆泡棉,輕輕打開,I片肥潤葉子映入眼帘。
葉面覆滿細密纖長的白毫,這毛茸茸的肥葉,正是多肉界正夯的極品「毛兔」。
「瞧瞧你,多美多可愛。」崔勝威先讚歎一番,接著拉開抽屜,取出瓷碟,將「毛兔」放在上面,打算先擺著欣賞,明天再找個漂亮的花盆養起來。
莫小看小小一片葉子,這可是他在「仙肉交流網」花三千多塊才標到的「小仙肉」啊。
他雙手托臉,陶醉地欣賞著,不時摸它撫它。
「還是毛兔可愛。」電吉他吵死了,而且弦超硬!撫著肉寶寶,他想了想,從口袋摸出塑膠片。「不過她到底是怎麼練成的?」
那是早先徐明靜攻擊他的暗器Pick,他趁她不注意時,拾起放入口袋。
拿高Pick在燈下檢視,燈光穿透塑膠片,錠出一圈湛藍光暈,上頭有使用過度的摺痕,看來是被淘汰的廢片。
「羨慕啊。」她竟然可以用這麼小的塑膠片當暗器使?如果他能用這個攻擊死老太婆就好了。
「歪夭。」
有LINE傳來,他滑開手機檢視。
同學,這是上課錄音檔,請查收。徐明靜一Angel。
他打字回覆:「已收到,謝謝——」想了想,一字字刪除,扔下手機。
哼,他也要「已讀不回」。
托著左臉,撫著Pick,腦海浮現她微晃身子、彈奏電吉他,低頭哼唱歌曲的模樣。那模樣傭懶性感,長發散在肩側,歌聲頹廢,但很有魅力。
如果能撫觸她的發,將她圈抱入懷,然後——可惡,他用力搖頭,趕緊轉移注意力摸毛兔。
「還是摸肉寶寶好。」
翌日,總裁辦公室。
「哥,這樣站著不動就行了?」車東元問道。
「唔。」
「要幹麼?」
「啊喳——」
崔勝威一聲喝叱,Pick直中車東元人中,隨即飄飄落地。
車東元面無表情,看總裁拾起Pick檢查。
「是因為玩電吉他的關係,所以指力很強嗎?為什麼我被打很痛,你卻『該』都不『該』一聲?」
「又不痛。」
「莫非你臉皮厚?」
「哥你可以羞辱我,但明牌報一支來,快開盤了。」
「好,今天讓你學學怎麼『放空』宏達電。」
「可是財經專家很看好它。」
「不然不要『空』,去買進。」
「買進嗎?可是你剛剛又叫我『空』它——」
「啊喳!」再發一次暗器,這次直中車東元額頭。
車東元依然面無表情,沒感覺到痛楚的樣子,反而是用盡指力的崔勝威手很痛……
已讀不回?什麼意思?裝傻就對了?
可憐的徐明靜,也落入「已讀不回」的地獄。
她怒瞪手機,兩天前已發LINE告訴房東瓦斯爐故障,但她已讀不回。
現在是擺爛嗎?到底要不要處理?今天她等到工作室打烊,又是沒消息。
「好,你了不起。」她撇下手機,打開玉米罐怒吃。
「啊嗚——」樓梯上方傳來哀怨沙啞的喵嗚聲。
徐明靜側身背對樓梯,刻意忽視,打開電腦回覆信件。
「啊嗚?嗚——」
這聲音哀怨凄涼,也太悲摧。叫了半個多小時,聲音漸弱,徐明靜的不安也漸漸擴大。
唉,又輸給這像伙。她走進廚房打開貓罐,接著走上樓。
老黑貓蹲在門口,一看見她,琥珀眼睜得圓圓的,起步就撲。
「不要過來!」徐明靜驚駭後退,指著前方大喝。「站在那裡就好。」
可它哪忍得住?依舊飛撲上前,頓時上演「貓追人、人閃躲」的戲碼。
最後徐明靜將罐頭扔在地上,這才停止人貓追逐戰。
唉,她怕貓,每次喂它都像在拚命。
老貓埋首喧食,徐明靜退到一邊,蹲下來,等它吃完再收拾。
這情景一如往昔,房東規定不準養寵物,所以振宇哥也總像這樣在夜深時偸偸喂它……如果他在,它會更歡喜吧?它能盡興蹭他、跟他撒嬌,它還會當他的面仰躺,露出肚子討摸,振宇哥總會親昵地撫摸它的肚腹,而怕貓的她總是躲在振宇哥身後,揶揄他們。
「你太寵他了,幹麼買罐頭?一包干飼料就能吃很久。」
「真沒良心,你沒看它老到都走不穩,牙口也不好,咬飼料多費力?它好乖……你也來摸?」
「不要,它有爪子。」
「它都這麼老了,你還怕被抓?」
「我細皮嫩肉,被抓還得了?」
「細皮嫩肉?你在炫耀你年輕?是,我比你大八歲,等我老了,牙口不好,你要把米熬得爛爛的喂我,到時不要嫌麻煩虐待我。」
「我不只熬得爛爛的,還會用果汁機打成米湯,一小口一小口吹涼銀你,看是拍痰還是拎尿壺都沒問題——」
他大笑,拉住她的手親一下。「這麼乖?果然沒白疼你——」
也許……是白疼了;也許……是她把承諾想得太簡單。所以承諾一輩子在一起、承諾要結婚,最後卻發現自己辦不到。
曾答應照顧他直到老,而今卻厚顏獨活世間。很久很久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以後,許多關於他的好、美麗的那一面,就會一粧粧憶起。然後,時間被回憶割裂,成了許多細碎的片段,讓人無法好好活在當下。
徐明靜嘆息,她還是怕貓,但是振宇哥走後,她只能接手喂它。
貓兒吃得津津有味。渾然不知曾喂它的人已經不在了。
當年意外來得突然,她像被巨大又沉重的東西重重輾過,沒有真實感。唯一真實的是那人留下來的一切,像巨大的牆困住她。
她沒哭,只是自然地接替所有他曾進行的事,像代替他活出他要的顏色,然後自己卻越縮越小。死去的人變得無所不在,活著的反而變得沉默,漸漸失去自己的色彩。
而今徐明靜的世界,都是施振宇的顏色。住在他曾住過的地方,繼續經營他留下的音樂工作室,延續他的夢想,彷佛這樣就能彌補她的遺憾和內疚——「喂!徐明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