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勝威咻地往樹后闖,大衣下擺突地被扯住,一張苦瓜臉逼近,小聲祈求。
「哥,那裡不能去……」私底下車東元總是「哥哥、哥哥」地叫,盼這親昵的呼喚能喚回老闆的理智。
「切,放手。」
「不要去啦,您是多尊貴的身分,讓人家看到多丟人?」
可惜崔勝威的回應一點也不尊貴,還很流氓,他掄起拳頭,車東元只得放手。
他立刻穿過樹群,很快的,眼前出現弧型的玻璃溫室,他來到溫室外,握住門把。
因為興奮,他手心很燙:因為心動,他心跳很快,每次久別重逢,他都會這麼亢奮,他轉動門把,正要開門——「哥!」
又來了。崔勝威翻白眼。
車東元追上,冒著被K危險擋在門前,指著門把上掛著的警告牌,上面清清楚楚刻著幾個大字:私人領地,閑人勿進,違者法辦。
「這是違法的,」車東元用力戳了戳「法辦」兩字,企圖喚回老闆的理智。「哥看到了吧?」
崔勝威嘆息。「東元,你知道為什麼明知違法,人們還是要偷情?因為『感情』是沒辦法控制的。」
「我知道,今天如果你要跟女人偸情,我不會阻止你,問題是你發情的對象不是人——」
「但是比人更可愛。」崔勝威架起車東元拖往一旁,手指向前方。「乖,去把風。」
車東元不依。「每次都要我做這種事,萬一裡面有東西不見,賴在我們頭上怎麼辦?」
「被你猜到了,我正想偷幾個回去。」
「什麼?我不想坐牢。啊——」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揪起扔遠。
喀!崔勝威開門走了進去,站定,閉眼,展開雙臂,深深吸氣,再緩緩睜眼,露出微笑。
「我來了,你們好嗎?」
很好,你呢?
他彷佛能聽見回答,目光含笑,瀏覽眼前綺麗風景,像見到戀人般怦然心動。
他搗住胸口,是啊,他真的是來偷東西的,偷什麼?偷片刻的快樂、偷這驚人的美景。
他置身在各種模樣特殊、色彩綺麗的多肉植物群里,金色的夕光從玻璃天棚灑落,一群胖傢伙閃耀著,它們不是花,卻有花般的顏色,有的在木架上,有的窩在地面,也有比他高的,那是至少兩百公分的巨大仙人掌。
這些造型逗趣的胖植物統稱為多肉植物,如今更被世界肉迷戲稱為「萌寵」,因為其外貌太療癒。
右邊架上的是「桃紅美人」,葉肥潤,微粉紅,葉面覆薄粉。他趨近,輕撫葉面,粉潤觸感溫暖他的心。
「怎麼只胖了一點?你在節食啊?不需要,你越胖越美知道嗎?」
桃紅美人被帥哥盯著,感覺更粉紅了些,是否是因為害羞的關係?
桃紅美人旁邊是一群毛茸茸的傢伙,如兔耳朵般的葉子披上白色的毫毛,葉緣有墨色點點。
他摸摸兔耳朵,揶揄道:「這麼怕冷?老穿著毛衣都不熱?」
這是「福兔耳」,它們被男人略粗糙的指腹輕撫,似也興奮,葉身更暖了。
另一株是黑得發亮的胖植物。「『黑王子』你還是這麼酷,不錯不錯,最近更黑暗了。」
接著他摸摸通體如白玉的「玉露錦」。「你啊,就算是真正的玉,也沒你漂亮。」
他拿出手機,將它們逐一拍照記錄,待回家后再慢慢觀賞。
迷戀沉默不語的植物,是崔勝威的怪癖。
經營飯店,與人往來頻繁,人事煩雜,唯植物靜美,不吵鬧,只憨憨地生長。雖然他待人粗魯,卻愛植物成痴,猶記一年前誤入此地,他便被深深震撼。
這裡有他見過最大量的多肉植物,爾後又來過幾次,花了快一年,終於認識每一個品種。他曾痴心妄想要全數購入收藏,偏偏——
「這溫室不屬於農場,我們只是代為管理,主人出國了沒辦法賣您,請您以後不要擅闖。」
當時徐場主這麼告訴他,他便請場主轉達想收藏的意思,讓對方開價。但這個失職的主人出國至今未回,而且自那次后,門把上就多了「禁止進入」的警告。
「真夠狠的,怎麼捨得拋下你們這麼久?」
既然不愛,幹麼又不割愛?害他老是藉巡視之名行偷窺之實。看看它們多爭氣啊,就算被主人拋棄,還是能自立自強,長得這麼好,這精神他怎能不愛?他跟它們惺惺相惜,因為它們就跟他一樣,被老爸拋棄還是強大的活出自己的天地。
崔勝威撫弄它們、賞玩它們,拍照拍不停,耽溺於此,忘了時間。
「哥!」車東元終於奔來。「有人來了快走。」
最後是車東元把老闆強拖出去,唉,沒辦法,老闆一進來這裡就傻了。
農場的更衣室里,上方氣窗透入夕光,染黃白色地磚。
徐明靜一臉不爽地從置物櫃取出皮革大包扔向梳妝台,她站到鏡前,摘下斗笠,如雲般的長發傾泄,防晒面罩揭下,露出白皙小臉,她目光清冷,神情酷麗,接著又扯去藍色連身工作服,裸出骨感纖細的身子,沐浴在夕光里,宛如遺世絕塵的仙女。
這樣的美人兒,眼裡卻燃著怒火。
該死的「三七步」,方才真想就地滅了他,若非在爸的地盤需要忍,早就給他一頓排頭。
她動作俐落地套上緊身褲,穿上白色斜肩毛衣,伸手將掛在椅子上的豹紋外套抓來穿好,接著又取出包包里的龐克爪戒套上無名指,再隨意地梳攏長發,走出更衣室。
徐正國早就守在外頭,見女兒出來,把她拖往餐廳。「喝完雞湯再走。」
「我又不餓。」
「做仙嗎?不餓也要喝。」
餐廳里,楊玉環已經熱好雞湯,待徐明靜坐下,立刻將雞湯端上。
看著超大的碗公,徐明靜真要暈了。「拜託,太誇張了,你們對人的胃有點概念好嗎?這個碗比我的胃大上一倍了吧?」
「快喝,雞皮都先幫你剝掉了。」徐正國說,他知道女兒不敢吃雞皮。
「你爸就是想讓你喝湯才叫你上山幫忙,這湯熬了五個多小時,對筋骨很好。這陣子寒流來,他知道你捨不得吃好的又懶得煮,怕你營養不良。」楊玉環道。
「就說了我不餓。」
「你不餓?你真的不餓嗎?」徐正國頓時老淚縱橫。「你的胃從小就不好,都怪爸爸以前太窮了,讓你吃不好——」
「我喝行了吧?」很愛哭欸,徐明靜只得舀湯喝。
「好喝吧?」
「不好喝,我不愛喝雞湯。」
「但你每次都有喝。」
「因為你每次都先斬後奏,也不問就煮了。」
徐正國笑了。「幹麼問?反正問你要什麼你都說不用。」
楊玉環拿藥丸給徐正國。「喏,你的葯。」
「血壓又高了?」徐明靜問。
「只是有一點頭暈。」
「都是那個死『三七步』。」
「三七步?」徐正國困惑。
「她罵的是崔總裁。」楊玉環開口解惑,惹得徐正國大笑。
「『三七步』?這是你給他取的綽號?也是,他是常站著三七步罵人,哈哈哈——」
「好笑嗎?我剛剛要是開扁,你會笑得更厲害。」徐明靜比個揮拳的動作。
「千萬不可以,剛才看你跟他對峙,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幸好你給我面子沒和他計較。」
「知道就好,剛剛我差點就讓他跟土地合一。」徐明靜抬高腳,展示腳上的長靴。「剛好今天穿靴子,很適合把他踩進土裡當肥料。」
「那會毒死隱星草吧?」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看來崔勝威真的很惹人厭。
「爸,明年不要跟『恆星飯店』續約了,那傢伙太囂張了。」
「人家有囂張的本錢。」
「不過開個飯店而已,有什麼好踐的?」
「你沒聽過他的事嗎?」徐正國壓低嗓音。「關於崔勝威的傳說。」
「他是gay?」
「切,gay有什麼?這年代gay很普遍好嗎?」
「聽說他十三歲的時候,一個人擺平高利貸,用了什麼方法到現在都還沒人知道。還有,他收拾了他爸留下的債務,要不是他,恆星飯店早就倒閉了,真厲害。」
「那又怎樣?爸忘了嗎?我四歲就會背三字經。」
這不一樣好嗎?「是,你也很聰明。但重點是,自從跟他契作,我們農場的獲利是過去的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