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崔勝威頓住腳步,憤怒回身。「你跟蹤我?」
高金霞啜了口香檳,笑盈盈地說:「不好意思,以前放高利貸跟蹤人跟習慣了。」
「也是。」
「怎麼?不高興了?」
「不會,跟蹤、要脅、恐嚇都是奶奶的強項,我懂,您習慣了。」
「是啊,這我最會了。奶奶想問你,那天晚上跟徐明靜過得開心嗎?人都帶回家過夜了,不謝我一聲?」
崔勝威凜住目光。不能發狂,那隻會讓她更得意。「我開不開心不重要,您開心就好。」
「呦?哈哈哈!」高金霞大笑。「學乖了,沉得住氣了。」
「那麼我可以告退了嗎?」
「狗崽子,我看你這段日子像發情的狗繞著她打轉,可人家好像沒當你是一回事。呦,你怎麼了?奴才當久了,連追女孩子都喜歡作踐自己?」
崔勝威不吭聲,強忍著。但高金霞似乎是故意的,糟蹋個沒完。
「人家都不稀罕了,你忙個屁?適可而止吧,養的狗沒教養,主子也會跟著被笑。」
「謝謝您的提醒,晚安。」
「站住。」高金霞放下酒杯,倚杖起身,朝他伸出手。「過來,扶我出去。」崔勝威走過去,卻見她柺杖一斜,忽然倒下,還撞落酒杯。
高金霞突然劇烈喘息,呼吸困難,心臓撕裂般地痛起,疼得她縮在地上,全身冒冷汗。
「救、救我——」
她在崔勝威腳前掙扎,可後者只是看著。
自由,近在咫尺,是他盼了一生的自由啊。只要什麼都不做,只要等著她痛到氣絕……他俯望著她,目光冰冷,與高金霞痛苦的目光交會。
高金霞仰望被她踐踏一世的孩子,面孔脹紅,快喘不過氣來。「叫……叫人來……」
「不。」崔勝威冷笑。「你死吧。」
你死,我才能重生;你死,我才能徹底埋葬過去。斬斷窮追不捨的陰影,只要你死。
高金霞絕望地睜大眼睛,乾癟的身子顫如風中枯葉。
「壞……壞孩子……」
「奶奶,壞孩子也是您調教出來的啊。」
我要看你死,我要你死——
陳安古開車載團員回家,車裡氣氛凝重,未完的話題仍繼續著。
「你知道你有多可惡嗎?」張娜英質問徐明靜。「我們是為誰苦撐下來的?為了振宇哥?不!是因為你,因為你要樂團繼續我們才陪著乾的!」
她指著大吉。「你知道有唱片公司要跟大吉簽約嗎?條件是不準再去夜店駐場!安古你呢?你說話啊,你還要護著她嗎?你不是考上托福了?想去美國學配樂?幹麼不去?」
徐明靜震驚,這些她都不知道。
張娜英氣哭了。「我呢,我媽在加拿大,早就要我結束台灣的事過去和她團圓,可就為了樂團我沒去。」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覺得只有你最偉大,苦撐樂團到甚至要自掏腰包付錢給我們。呵,誰稀罕你這樣做?誰要你的錢?你讓我們樂團成為笑柄。」
「明靜也是好意。」陳安古安撫她。
「不是故意就沒罪嗎?不是故意就可以傷害人,讓人傷心嗎?徐明靜,你對我們從來沒有敞開心扉,你埋首苦幹,犧牲奉獻,把我們全變成了自私的壞人,然後就你一個人最好,我們全變成勢利眼的混蛋!」
「是我的錯,我確實沒想到你們的感受——」
是啊,她太差勁了,確實,不是故意也有罪,她害死振宇哥也非故意,但她不無辜,現在更把一切搞砸,她為什麼會這麼蠢?
「你聽好,真相是振宇哥死了,『九玖樂團』早就該結束,我們早就沒必要陪你耗,我們都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打算,要不是因為你放不下,大家早就散了!那都比現在鬧翻強!現在弄得這麼不堪,還被人笑話,你有比較高興嗎?為什麼要把大家當笨蛋耍!」張娜英挑明了說。「我都哭成這樣了,可你們看看她?她沒事呢,對她來說我們一點都不重要。」
徐明靜無話可說,越感到抱歉就越哭不出來,她只是凜著臉任由張娜英罵。媽媽最氣的就是爸爸用眼淚為自己的無能脫身。她總是看著、聽著,就變成這激怒人的模樣。
「算啦。」大吉嘆息。「不要再罵了——」
張娜英感慨。「我無話可說了,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朋友間不會這樣,朋友間應該要坦率的。我耗到現在也夠了,我退出樂團。」
「其實我也早就想說了。」大吉說。「靜,你不要苦撐了,拿你的錢也沒意思。對不起,我也退出。」
陳安古沉默,看徐明靜面色慘白,只是緊握著拳頭。
事已至此,她也沒臉說什麼話挽留。她深吸口氣,看著他們。
「過去謝謝你們,那麼從今天起,『九玖樂團』解散,希望你們都有很好的未來。」
都去更美好的地方,都去擁抱未來。她是真心的給予祝福,也真的感到抱歉。都走吧,別和我這個蠢蛋混。
可能振宇哥死後,她的腦子就壞了,凈幹些沒用的事,不但沒守住他的樂團,還搞臭名聲。
振宇哥,我這人確實爛透了,你不應該愛上我。
馬的,他恨死自己,真是蠢到底了。
崔勝威終究敵不過高金霞痛苦的眼神,沒能撐到看她斷氣,抱起她奔出門外交給保鏢。
「她忽然倒下,快送醫院。」
一夥人趕緊奔赴醫院,崔勝威要跟上去,卻被滿姨攔下。
「剩下的我們會處理。」
「她喘得很厲害——」
「放心,我們會照顧她,謝謝你,有什麼狀況我會通知你。」老夫人交代過要隱瞞病情,不能讓他跟去。
一陣混亂后,崔勝威回到宴會廳,徐明靜已經離開。
他回到住處,才剛洗完澡,就收到滿姨傳來的訊息。
老夫人平安,只是疲勞過度,已回家休養。
死老太婆又活了,看樣子很可能真的能活上一百歲。
他扔下手機,怒槌沙發。懊惱啊,恨自己不夠狠,只要她死,他就自由了,但為什麼——難道他真的天生賤骨,受虐成癮?被那樣羞辱糟蹋還——
怎麼?奴才當久了,連追女孩子都喜歡作踐自己?
人家都不稀罕了,你忙個屁?適可而止吧——
他拿出Pick項鏈,不知道該拿這焦灼的心情怎麼辦?
在別人眼中,愛慕她的我是那樣可笑嗎?
徐明靜,你呢?你也覺得我是繞著你打轉,令你厭惡的狗?你也覺得我該適可而止?也覺得我這樣很賤嗎?
在你眼中,我崔勝威算什麼?
半夜,崔勝威忽然找來。
徐明靜心情惡劣,也還沒睡,她抱著手臂,倚著門,凜著臉,低頭覷地上的影子,等他說明來意。
這態度更讓崔勝威沮喪。她總是這樣迴避他的視線,怪不得在死老太婆眼裡,他窩囊得像條狗,可笑得像小丑。
崔勝威難過地看著她,他習慣正面挑戰,而這曖昧的戰爭和迂迴不明的路數皆令他身心倶疲,不知所措,已經嚴重影響他的正常生活。
「你不看著我嗎?」
她不敢面對他熾熱的目光。「很晚了,到底什麼事?」
「吉他課已經結束,今晚的演出也很順利。」
「唔。」
「之後……你希望我繼續上課嗎?」
她緘默,不表態。
「我知道你這陣子故意冷落我,當我是空氣,這我都認了。只有一件事,沒搞清楚的話,我不知道要怎麼繼續——」
她仍是低頭不語。
「我想知道我可以跟別人睡嗎?」
她旺住了。
他又問道:「我想知道我可以跟別人交往嗎?和別人結婚、跟別人白頭偕老,徐明靜你告訴我可不可以。」
一想到他跟別人……她震驚著,一陣苦澀。
「如果你說不行,我就等,我會等到你走出過去,決定接受我。」
徐明靜握拳握得死緊,強烈的恐懼襲來,她抿緊嘴,更說不出話。
我們結婚好嗎?答應我,一輩子愛我,永遠愛我。
曾經,同樣也是在午夜時分,同一盞路燈映照下,施振宇也是站在這裡求婚,跪在這地上,獻上戒指和鮮花。
那鑽戒在燈下閃亮她的眼瞳,當時她是怎麼做的?雀躍地歡呼,奔上前抱住他,嚷嚷著「我願意、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