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神明庇佑土默特(中)

第五百九十九章 神明庇佑土默特(中)

自俺答稱汗開始,草原上的汗便如同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外人尚且如此,黃金家族自己的人就更不必說。俺答的一乾子弟,不管手上的實力大小,財富如何,全都以汗自居,惟一的例外就是老把都,他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名字:昆都力哈。

他的輩分雖然大,實際年齡其實比辛愛還要年輕一些。對於草原生活的人來說,美好童年,無憂無慮這種事實在太過奢侈,自老把都有記憶開始,他的生活就和戰爭、殺戮、美酒以及女人有關。他擁有第一個女人時,只有十四歲,在烈酒以及本能的驅使下完成一切,隨後被兄長笑著拍著肩膀,說他成為了一個大人。從那一刻起,老把都就是兄長最鋒利的戰刀,最堅固的盾牌。

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男人,知道自己的才具謀略執掌一個部落都很勉強,更不可能執掌草原。所以他從沒想過做大汗,只想做一個輔助者,有生之年讓天下都變成自己人的牧場。他沒有特別明確的是非或是善惡觀念,大汗讓自己砍誰自己便去砍誰,大汗讓自己做什麼便做什麼,人非常簡單,也因此活得比較輕鬆。年紀也將近五十,卻依舊健壯如同公牛,多年征戰遍體傷痕,但是精神旺盛神氣十足,絲毫看不出衰老之態。說話的聲音如同打雷,走動之間步履生風,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

正是因為他的健壯以及他的簡單,俺答的這些兒子便也願意推舉這位叔父作為自己的談判代表,向三娘子詢問誰來繼承汗位的問題。接連損失三位大汗,任誰都能感覺到這不是什麼好兆頭。土默特需要一個大汗,就像天空需要太陽,地上需要河流一樣。至於大汗由誰來坐,就得大家商議推舉。

與辛愛和扯力克不同,剩下的這二十幾個汗在俺答死後,平分了俺答的財富和遺留給他們的部眾,由於分配的十分公平,導致大家手頭力量相若,誰也不能壓倒誰。就其個人本領而言,也沒一個人能趕上扯力克,聲望才具都不能服眾。這個時候召開頭人大會意義不大,即使開了,也很難推舉出一個眾望所歸的大汗。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三娘子確認,畢竟新任的汗需要和三娘子合帳,不管人們心裡怎麼想,實際就是三娘子眼下從大汗的附屬品,變成了大汗的決定者。她選中的老公,就是未來草原的主人。這些人到大板升,並不是發難,而是向自己名義上的庶母提親,看看誰能收穫佳人的芳心,從而得到整個草原。

老把都對於這種情況談不到有多憤怒,就像他對於扯力克等人的死談不到多悲痛一樣。他的思維非常簡單,人從天地間來,回歸到天地間去,是這個世界上最正常的輪迴。扯力克等人,無非回歸到了生命的起源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去,沒必要哭泣。但是土默特必須有一個主人來帶領大家前進,自己也可以有個人效忠,在他的帶領下縱馬揮刀馳騁疆場。否則自己就不知道該和誰交戰,也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

進城的時候,正是婚禮進行期間。草原的人口其實遠少於中原,是以對於一切與生命繁衍有關的儀式,都充滿了敬畏。在草原上遭遇野和都不能打擾,正式的婚禮就更不能施加干涉。老把都是個秉持傳統之人,揮著手示意自己的子侄們不要阻撓隊伍,這群小汗們,就這麼乖乖站在路邊,看著多蘭騎馬招搖而過,看著一頂大轎在她身後四平八穩前進。

一隻男人的手從轎子里伸出來,掀起轎簾看著外面的風景。多蘭不是出嫁而是迎娶的消息,至此可以坐實。幾個俺答的兒子忍不住笑道:「真有意思。聽說是個漢人的大官,還可以見皇帝的,居然被多蘭娶了。」

老把都道:「不管誰娶誰,最後都是要女人生孩子。多蘭是鍾金的侄女,她給漢人生孩子,證明鍾金決定和大明聯合。土默特將來想要到長城裡面放牧,怕是不容易了。當年我的兄長曾經到過大明的京城,讓大明的皇帝害怕。如今我們的姑娘,就只能給大明的官生孩子。」他的思維一向這麼簡單直接,這些侄子也早就習慣,對於他的抱怨,就只當沒聽見。

三娘子此時正在大昭寺為新人祈福,老把都等人一路向著大昭寺走去,卻見城市裡熱鬧非凡,沒有一點悲哀情緒。身穿新衣的男女面帶笑容,即使已經看不到花轎和駿馬,依舊在路邊對道隊行注目禮。

一些年輕的女子,身穿節日盛裝,在路上盡情舞蹈。大明的官兵在隊伍後面擔任警衛,隨同道隊向前移動。這些人都是殺人魔王,在草原上的名聲差到家,正常情況下,見到他們不拔刀已經是好事。可是今天,老拔都卻看到有男性牧民朝他們敬酒,更有年輕的姑娘在這些官兵身旁舞蹈,絲毫不擔心可能受到侵犯。而那些士兵也像是轉了性,對於姑娘的熱情只以笑或者略有些大膽的小調回應,並沒有特別出格的動作。兩下相處得十分融洽,親密無間。

部落的頭人婚姻時,偶爾也會搞一些慶祝,部落下面的牧民也要表達自己的喜悅。但是那種應付場面的敷衍,與眼下發自內心的歡慶,完全是兩回事。而牧民和士兵之間,更沒有這種親密。即便是自己人得部隊,也就是那麼回事,沒有哪個年輕姑娘敢往士兵身邊湊。像現在這樣得情形,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肯定以為是在說謊。

一些小汗已經忍不住嘀咕,看著大明的士兵小聲議論,認為這是一群假裝成男人的太監。否則怎麼可能對年輕的姑娘如此規矩,早就抱起來找個地方快活去了。老把都一語不發,臉色越發凝重。只是簡單並不是糊塗,相反他在戰場上鍛練出觀察力比普通人更為敏銳。他感受得到牧民們對於大明官兵的歡迎,這些士兵這麼規矩肯定不是發自內心,背後一定有大人物的命令。而下達這種命令的目的通常只有一個,這位大人物想要征服這座城市,不是靠武力,而是靠人心。

聯想到多蘭和明朝官員的聯姻,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老拔都向來支持草原屬於土默特人,當年俺答對趙全的重用他都不怎麼滿意,更別說現在這種情況。一種莫名的壓力,如同黑雲在他心頭盤桓不去,讓他感覺呼吸都變得不那麼暢快。牧民們的笑臉,在腦海里反覆盤旋,變得異常猙獰。

這不對勁……草原不該是這樣的……老把都心中如是想著,但是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只是一把刀,該砍向誰如何砍是持刀人的事,現在只能希望這個持刀人快點出現。

大昭寺內。

一身盛裝的三娘子熱情地與老把都等人打著招呼,喇嘛送上了奶茶,隨後退出房間。老拔都則開宗明義,闡明了自己的觀點:土默特的新任大汗,必須儘快選出,至於人選是誰,可以由三娘子決定。

「火篩諸部已經拒絕和我們聯絡,我派去了三個信使,都沒有回來。那幾個之前到我們草場放牧的部落離開了,我們的人可以追,但是沒有大汗的命令,沒辦法下命令。察哈爾人不是撤退,而是在準備大打出手。」

「察哈爾人謀殺了我們的大汗,我難道不該殺死他們的使者?」

「不……我並沒有指責哈屯的意思。如果是我,會砍下長生的人頭作為禮物,送到圖門手裡。但是殺人只是開始,不是結束。我們的勇士不可能同時和所有人作戰,必須要知道箭靶在哪,然後才能鬆開弓弦。河套的火篩,察哈爾的圖門,又或者是邊牆之後的明朝。我們需要一個對手,需要人帶領我們去戰鬥,需要人告訴我們,該和誰談判。而這一切,都必須由鍾金你來做決定。我知道這很難,但是為了整個土默特,我們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

一頂扎著綵綢的帳篷內,面無表情的多蘭,也對范進重複著這句話。「我當時可以選擇拒絕,但是我的姑媽就可能因此和大汗鬧翻。大汗晚年的時候,並不十分清醒。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脾氣,也沒人猜得到他會因為什麼事就降下懲罰,即便是姑媽也吃過鞭子。當時所有人都盯著大汗的權力,如果姑媽失寵,肯定會有一群女人衝上去,掠奪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讓我去侍奉大汗,本來就是這些女人的詭計。為了姑媽,我只能這麼做。」

在多蘭自己的帳篷,也就是今天的新房內,多蘭用平靜的語氣,講述著自己被迫侍奉俺答的經歷。「我讀過漢人的書,知道你們的道理。你們認為女人可以死,但是不能失節。在草原上,這個想法行不通。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就這麼簡單。你可以看不起我,也可以笑話我,這都沒關係。但是我希望你和姑媽的合作能夠保持下去,這對我們都有好處。」

范進看看多蘭,這個女孩繼承了三娘子的一些優點,相貌不算絕色,但是在草原上也算是出挑。而且不到二十歲的年紀,讓她渾身充滿了青春的活力,也算是一個對男人有吸引力的女人。若非如此,他當時就不會幫戚金提親了。

只不過看她的樣子,有些地方像是張夢姑。婚姻乃至男女之間的關係,都看成一場交易。如果有朝一日,讓這兩個女人之間談判,場面一定很有趣。

見范進不說話,多蘭道:「我不是任性,而是仔細考慮之後提出的這個要求。我明白你的用心,但是戚金只是個武官。大明如果想要表示誠意,應該讓一個文官和我們聯姻才對,武官的身份還不夠。」

「和你們打交道的最終還是武官。」

「那不重要。我們需要的是一個誠意,武官的話就太沒誠意了。」多蘭認真地說道:「我在路上看到了那些牧民的臉,他們很高興,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他們笑得這麼歡喜了。這些人很簡單,很容易相信別人,稍微用一些計策,就能讓他們相信別人的話。但這也是他們的生活太辛苦,所以就更期待神靈降下福音。他們需要食物,需要衣服,而你們需要太平,我們的合作,是最好的選擇。」

范進點頭看著多蘭,多蘭咬咬嘴唇,示意范進坐到自己身邊,而她自己卻忍不住向邊上躲了一下。「一個明朝大官和草原女人的孩子,能安這些人的心,也能說服一些人,放棄與大明為敵。我不管你有多厭惡我,多看不起我,都必須和我生一個孩子!」

「我……其實從沒厭惡過你,也從沒有對你輕視過。」范進認真道:「我只是覺得,你和我之間的結合有些草率,不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不願意,那麼我的作為和俺答,又有什麼區別呢?」

多蘭看看范進,目光里滿是疑惑。「姑媽說你很聰明是能幫助我們的人,我相信她的判斷,但是你現在讓我感覺非常愚蠢。我們談的是土默特和大明,你居然在想我是不是願意和你生孩子?這重要麼?你對我來說,就是一陣風。不管是吹亂我的頭髮,捲走我的牛羊帳篷,讓我摔得粉身碎骨,最終都會離我而去。我屬於草原,你屬於大明,大家根本就是兩條路的人,我怎麼想重要麼?」

她說到這裡停頓片刻,因為激動,臉色有些發紅。沉默片刻,才放緩了一些語氣,「你是個好人,可是草原不需要好人,只需要有用的人。如今走到這一步,大家都回不了頭。我們現在走錯一步,所有人都會死無全屍。兒女情長兩廂情願,是你們大明人的念頭,我們沒有這個命。如果下輩子菩薩開恩,讓我生在中原,再去考慮這些吧。這輩子我能做的,就是為了姑媽和整個土默特多做點事,讓草原子民不用再受苦就好了。你快點脫衣服,做你該做的事。姑媽在大昭寺和老把都他們談判,還在等你過去,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她說話之間已經開始脫自己的衣服,動作很僵硬,但是速度很快。看得出,她的內心並不像表面那麼平靜,以至於嶄新的袍子都差點被扯壞。直到最後一件衣服脫下,身上的肌肉還在輕微抖動著,將身體主人的緊張表現無疑。眼睛緊閉著,牙齒咬著下唇,身體拚命的舒張開來,擺出任人宰割的架勢。

過了許久,並沒感受到范進的動作,多蘭顫抖著問道:「你……你好了沒有?」

「你說得對,我剛才確實想多了,如今大事為重,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多蘭睜開眼睛,卻見范進衣冠整齊坐在床邊,端詳著自己,卻沒有脫衣服的跡象。「大昭寺那邊更需要我,我得去看看,三娘子不知道能否吃得定老把都他們。如果不行,我要去幫忙。」

范進說到這裡,又沉默片刻,隨後道:「多蘭姑娘,你相信我,我從來不會因為一個女人遭遇過什麼,就看不起她。我的妾室里,也有人出身豐臣,也有人嫁過人。不是所有的大明男人都是一個德行,你對我們的誤解太深了。至於孩子……我想應該是兩廂情願之下誕生的骨肉才會被祝福。因勉強而誕生的,說不定就是一個詛咒。雖然大家舉行過儀式,但不代表不能反悔,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再繼續。」

多蘭愕然。

草原上的男子沒有那麼多講究,只要看對上就要下手,女方答應不答應都無所謂,大不了就用強。如果不是多蘭背後有三娘子,也多半是這個下場。感情,自願,這些觀點在多蘭看來,如同天書。乃至於認為對面的要麼是個瘋子,要麼是個傻子。可是看著范進走到帳篷門口,又回頭囑咐著:「先把衣服穿上吧,免得讓人誤會,我去去就來。」隨後走出帳篷的樣子,多蘭只覺得心頭一陣茫然,兩行溫暖的液體不知幾時從眼睛流入口中,味道苦澀。

多蘭伸手抓過衣服一邊穿著,一邊在臉上抹了一把,很快便又恢復了平日冷漠的模樣。嘴裡輕聲嘀咕著:「蠢材!姑媽選擇跟他合作,是不是因為他比較蠢啊!居然有現成的便宜不揀。跟這種人合作……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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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進的平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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