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乖順的林阮阮點點頭,她沒聽清喬筱若說了什麼,她禁不住轉頭望向窗外,彷佛看到火紅鮮艷的鳳凰花瓣的影子,它們似乎飄蕩到玻璃窗前,有幾片黏在透明玻璃上,有幾片隨風飄散,它們飛舞著、旋轉著,然後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林阮阮厚厚鏡片下水潤的眸子迷濛起來,不久之後,她也即將畢業,也即將要遠行,對嗎?她的心止不住地怦怦直跳,回過頭看著猶自激情澎湃的喬筱若,不覺內心也跟著雀躍起來,激蕩不已。
這是美麗的六月,這是最美的鳳凰花,很多年以後,林阮阮才明白這是蹚在時光長河中,她唯一想握住但又握不住的一段光陰,除了本著一顆純粹的懷念之心之外,別無他法。
兩年後。
晚上十點,叮的一聲,林阮阮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了電梯,慢吞吞地走到了自家門前,又緩緩地舉起鑰匙,插進鑰匙孔,隨著輕輕的聲響,大門應聲而開。屏著呼吸,連燈都不敢開,她小心翼翼地站在玄關換鞋,就怕吵到什麼人。
「林阮阮,你還知道回來,現在幾點了,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猶如落下一顆炸彈,尖銳而憤怒的女人的尖銳的聲音瞬間響徹整個屋子,隨著她的狂吼,客廳的電燈也被人全開了。
站在玄關口的林阮阮順間僵直住了身子,刺眼的燈光打在她煞白的臉蛋上,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你傻站在那裡做什麼,給我過來!」林母披散著頭髮,雙手抱胸,佇立在沙發前,看著不作聲的女兒,惱怒的聲音又拔高了一度。
林阮阮故作鎮定地轉過身,微微抬頭瞄了一眼,只見憤怒的母親氣急敗壞的樣子,沒有化妝的臉龐此刻顯得蒼白又猙獰,還有一直坐在沙發上冷漠看著她的林父,他的眼神不知聚焦在何處。林阮阮纖細的小腿禁不住打顫,她幾乎是舉步維艱地走到客廳,暗暗咬著唇,稍稍低著頭,不想看她眼前的兩個人。
「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林母十分冷漠的聲音,夾帶著山雨欲來的恐怖氣息。
林阮阮用力咬緊自己的嘴唇,點點頭。
「我今天早上跟你說過什麼,我讓你幾點回來?」
「你說早點回來,但是……」
「沒有但是!」林阮阮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林母的狂吼聲打斷。
一直隱忍的林阮阮瞬間眼睛就紅了,一直垂著的頭壓得更低了,唯恐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會引起母親的憤怒。
「把頭抬起來,我叫你把頭抬起來!」
纖瘦的林阮阮顫微微地抬起下頷,拚命吸著氣,才能憋住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林母打量著女兒已經通紅的眼睛,隨即一聲嗤笑,「怎麼,還覺得自己委屈了?」邊說邊坐到沙發上,她諷刺的聲音刺痛林阮阮,「我們林家供你吃、供你穿,還讓你讀了私立大學,你讀的是企管系,卻找了一份什麼圖書館管理員的工作,薪水低,還住在家裡,這樣的事也就你林阮阮做得出來,你哪裡有資格委屈。」
圖書館管理員也是工作,她從來就沒想讀什麼企管系,明明她是被強迫的。林阮阮睜大了眸子,在心裡發出強烈的抗議,可喉嚨卻彷佛被堵住了,什麼都說不出來。
「算了,我不是想跟你說這個的,我是來通知你,三天後請個假,跟方家的大兒子見個面,他要是對你有意思,就早早把婚事確定下來。方家家產豐厚,你嫁給他對我們林家也好,你也算是報答了我們對你的養育之恩。」
林母涼涼地說,她現在倒是不氣了,還有興緻撥弄她塗著艷麗丹蔻的指甲,畢竟把林阮阮這個賠錢貨嫁出去還能賺一筆,也能給兒子添置一筆錢好娶媳婦。
可林母不知道的是,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就像一根根刺一樣,刺進林阮阮的心裡,直到刺出的窟窿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才甘休。
林阮阮纖長的羽睫顫抖地垂蓋下,又顫抖著掀開,這就是她晚歸的原因,她根本就不想跟他們談論方誌奇的事情,她大學畢業才一年,並沒有多少積蓄,大部分薪水都給家用了,她現在嫁了人的話,就會永遠成為男人的附屬品,她不想要這樣。
可更讓她心寒的是,明明她們家家境小康,父母卻急著將她嫁出去,她知道他們不喜歡她,就因為她是個女兒,從小到大她受過的不公平與冷漠已經夠多了,但這她都可以忍受,卻不能忍受自己被當作貨品一樣被販賣。她知道方誌奇家境優渥,可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呢?或許她的父母還以為有機會攀上像方家這樣的有錢人而竊喜呢,可她才不要。
「媽,我不想……」林阮阮懇求地看著母親,哪怕還有一點點的轉機,她只希望母親施捨她一丁點疼愛。
可惜,回應林阮阮的是,林母狠狠地瞪了一眼,說道:「我不是來徵求你意見的,我是來通知你的。」
「可是……」
「阮阮。」一直沉默不語的林父忽然插嘴,嚴肅的面容上那一雙淡漠的眼睛,他冷淡地望著林阮阮,接著說:「這件事情,雙方父母都已經談好了,你不要任性。其實今晚我和你媽還想講另外一件事,爺爺留下的清嶺農場,有人想要出錢購買,要建購物中心,價錢非常可觀,我和你媽,還有你弟弟都同意,所以希望你在買賣的合約上簽字。」
「不是希望,是必須。」林母不滿地補充一句。林父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
幾乎就是一個晴天霹靂,林阮阮覺得眼前一片黑,她甚至懷疑她的耳朵出現了問題。所以說,她的家人已經決定了既要賣地的錢又要方家的好處?而在這個過程中,她只需要做一個聽話的傀儡就好,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我不同意……」林阮阮帶著哭腔哽咽,隱忍的淚水終於傾瀉下來,她不是商品,也不是木偶,她也有感情,她也會難過。
「林阮阮!」林母又發飆了,直接無視了林阮阮的眼淚,細長的眉毛飛起,「你要搞清楚我們不是問你意見,你以為你有什麼權利拒絕?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今晚為什麼那麼遲才回來,是當縮頭烏龜當上癮了嗎?」
林阮阮流著淚,拚命搖頭。
林母瞪了林阮阮一會,忽然從身後掏出一份文件甩到她身上,罵道:「乖乖把這份合約簽了,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兩天後我要是看不到我想要的東西,你自己看著辦!」
任由那份合約從林阮阮的身上滑到腳邊,林母再也不看她一眼,怒氣賁張地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到卧室,猛地將卧室的門一關,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林父則像是看了林阮阮最後一眼,遂關了客廳的燈,也舉步往卧室走去,只見房門一關,連最後一束光也被吞噬,留下一室的黑暗,在一片的漆黑中,唯有林阮阮冰涼的淚水還與暗夜相互舔舐。
林阮阮慢慢蹲下身,撿起那份合約,然後如同一個失掉靈魂的人,一步一步進入到自己的房間里,終於將門鎖上後,她才允許自己的背沿著房門漸漸下滑,直到跌坐到地上,纖細的手臂抱著膝蓋,頭埋在臂彎中,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響起沙啞脆弱的女聲,「爺爺,阮阮好痛苦……」
林阮阮想起這個世界上唯一對她好的親人,想起這二十三年來唯一一段因為有爺爺陪伴而顯得快樂的時光,可是七年前,爺爺走了,留下一片農場,而現在連農場也要被賣掉了,就連……
「爺爺,你知道嗎?阮阮要被賣掉了……」這些年,沒有人知道林阮阮內心的難過與隱忍,她一直偽裝得很好,裝成開心的樣子,可是撕開鮮麗的糖衣,裡面的東西早就已經腐爛了。難道她要一直這樣下去嗎,她不能,她不能允許他們這樣掌控她。
纖白的手指握成拳頭,林阮阮揪緊手上的合約,忽然站起身開了燈,胡亂地擦乾眼淚,深吸了一口氣,捏著合約的兩手正準備朝相反方向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