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石妞兒卻道:「我並非指這個,本來他有機會為你北松王府洗刷冤情的,可他卻放棄了,你知道是為何嗎?」
「什麼?」紫芍身子一緊。
「若非偶爾聽到太子妃與聞遂公主閑談,我也不敢相信,」石妞兒道:「穆子捷終究是個自私的人。」
紫芍厲聲道:「你胡說!」
「穆子捷與太子妃做了交易,他不再追查北松王府的冤案,太子妃就去向皇上說情,把元清郡主嫁給他。」
石妞兒一字一句字字擊中紫芍的心尖。
她搖頭,「胡說!你以為信口雌黃,我就會上當?」她雖曾經這麼猜測過,但她仍說服自己他是有苦衷的。
「此事你應該也覺得蹊蹺才對,」石妞兒斜睨著她,「怎麼這案子查著查著,他忽然就收手了?他如何跟你交代的?」
他……他確實沒有跟她細說,當初她以為他是為了保全「元清」才會退讓。
「若換了我,也不會再去追查下去,」石妞兒道:「這有什麼好處?定遠侯與穆大公子都參與了此事,北松王的冤屈若真的昭雪,穆家上下都要遭殃。如今風平浪靜,又能娶得郡主,當上貴婿,誰不願意?」
她心頭劇痛,不,她不相信穆子捷真是這樣的小人……她與他朝夕相處,憑著這些日子的了解,她應該信任他的……
「不如你自己去問問他吧。」石妞兒倏忽詭異地笑了笑。
紫芍抬起頭,看到那深瞳中寒光一閃,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石妞兒卻又道:「不對,你沒有機會了——今生你都沒有機會再去問他了!」
說時遲,那時快,紫芍還沒有反應過來,石妞兒就一把拽住她,「撲通」一聲,兩人一同摔進湖裡。
湖水很快就淹沒了她的鼻,淹沒了她的眼。她拚命掙扎,可石妞兒拖著她硬不放手,決意要將她拖進深淵裡去。
她不會鳧水,而石妞兒似乎很識水性,她哪裡是石妞兒的對手?
紫芍覺得湖水就像一方巨大的冰棺,囚禁著她,她的四肢漸漸不能動彈,她的呼吸只是徒勞,就像她離魂的那一日,再度瀕臨死亡的感覺,而這一次上天應該沒有那麼寬厚,再給她重生的機會。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穆子捷的臉,據說平生最在乎的人,便是死前在幻象中看到的那個人,恨他或者愛他,這一刻已變得微不足道。
假如還能重生,她會憑一己之力洗刷父親的冤屈,而不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她,好後悔……
「元清——元清——」
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像是在叫她,卻又不像,不是該叫她紫芍嗎?或者人死後站在奈何橋上,又會恢復自己的本名?
紫芍睜開矇矓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寬大柔軟的榻上,四周珠簾垂繞,這富麗堂皇的所在好像是郡主的閨閣。
她又產生幻覺了?或者已經投胎轉世,去了下一個輪迴?下一世,她的名字也叫元清?
不,她還活著。
她輕輕動了動自己的指尖,分明還有生存的感覺,雖然身體虛弱無力,但她能觸碰到這床榻的溫暖——她沒死。
「元清,能聽到我說話嗎?」
好熟悉的聲音,她聽得出那溫婉動聽的嗓音出自她傾國傾城的皇嫂——楚音若。
紫芍的視線漸漸清晰,果然,坐在她床榻邊上的便是楚音若。
「嚇死嫂嫂了,」楚音若握著她的雙手道:「妹妹,你終於醒了。」
難道她作了一個惡夢?夢中她滿門被抄斬,化身成為一個名叫紫芍的婢女,想為家人報仇,卻失了心。
呵,好悲慘的故事,這樣的惡夢她不想再作第二次。
「聞遂公主方才來看過你,」楚音若道,「她身體不好,我叫她先回去休息了。不如這段時間,你挪到東宮來住吧,聞遂公主府里事多,怕是照顧不了你。」
聞遂堂姊?這麼說,她還住在聞遂公主府上?那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惡夢?
紫芍撐起身,艱難地開口道:「出什麼事了?我……怎麼了?」
「你落水昏迷,已經三日了。」楚音若道,「好端端的生出這樣的禍事,真讓人始料不及。」
「落水?我為何會落水?」紫芍問道。
「你忘了?」楚音若皺眉,「此事蹊蹺,但當時有婢女遠遠地看到,你是被人推下水的。」
「誰?」紫芍一怔。
「穆府的那個丫鬟。」楚音若嘆道:「那孩子怎麼做出這樣的事?本來我還覺得她頗為純善。」
「紫芍?」她嚇了一大跳。
「對,就是她,也不知為何她要如此害你。」楚音若道:「莫非為了穆公子納妾的事?」
「她害我?她推我落水的?」她很氣憤,到底誰是目擊者,居然顛倒黑白,分明紫芍才是受害者!
但為何她又恢復了郡主之身?似乎因禍得福,再度讓她重回自己的身體。
「那丫頭在哪裡?」她忍不住問道:「我想見見她。」
「那丫頭……」楚音若神色有些複雜,「害人終害己,你被救活了,她卻溺水而亡。」
死了?所以她才得以回歸真正的身軀?儘管這一切不可思議,她也想不通是什麼道理,但好歹她回來了。
想來石妞兒是要害她,謀她的命,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倒讓一切恢復原位,只可惜了那丫頭年紀輕輕的性命。
「穆公子在這府里守了三日,」楚音若問:「你要見他嗎?」
他也在?但此刻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他……她究竟算是元清,還是紫芍?
況且她害怕,怕他真的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為了娶得郡主、為了富貴榮華,寧可北松王府蒙冤。
她該相信石妞兒的話嗎?明知有挑撥離間的意圖,但她終究不能釋懷。
在她心中,穆子捷絕非壞人,然而她知道人心軟弱,不堪一擊,終歸會有什麼讓人屈服於時勢,或許他太愛「元清郡主」了吧?所以才會禁不住誘惑。
她想,該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這一次以元清的身分面對他,終究要問清他心底的來龍去脈。
穆子捷在聞遂公主府里待了整整三日,他怔怔地看著紫芍的屍體,難以置信。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麼說沒就沒了?明明她出門前陪他用了早膳,還說說笑笑的,怎麼會在頃刻之間,就成了再也不能說笑的屍體?
有人說她因為謀殺郡主不成,害人害己,但穆子捷篤信她心地純良,絕不可能做出如此陰險的事,於是他花了重金,叫那目擊的婢女對他供出實情。
婢女一開始支支吾吾,終究受不了他的逼迫,更受不了重金的誘惑,道出真相,「奴婢瞧著,似乎是郡主想推紫芍姑娘入水,紫芍姑娘拚命反抗掙扎,終究因不識水性送了性命……但奴婢不想惹事,怕郡主醒來后整治奴婢,所以才對太子妃說了謊,求穆公子饒了奴婢……」
穆子捷心中暗恨,不錯,與他猜測的一樣,紫芍不可能去害別人的性命,相反的,別人卻有可能因為看紫芍不順眼,對她痛下殺手。
因為他要納她為妾嗎?原來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愛之後,竟會害了她……
他不會讓她就這般白白死去,她因他而死,無論如何,他都會替她報這仇。
只是他心裡為何這般糾結痛楚?曾經他那樣愛著元清,現在卻要為了另一個女子報復元清?
他也不知道這是對自己過去的背叛,還是上天對他變心的懲罰……
「穆公子,太子妃請您去呢,郡主已經醒了,說要見您。」公主府的下人通傳道。
穆子捷收起內心湧起的悲愴,強迫自己沉著下來,緩緩向元清郡主的卧房走去。
元清坐在床榻上,略略梳了梳妝。她面色著實蒼白,然而一雙眸子卻透出精明的光亮,彷彿有些微妙處不同於從前。
「給郡主請安——」穆子捷道:「郡主可好些了?」
「無礙。」
她的回答很簡短,說話的語氣也不太似從前。令穆子捷有些奇怪,但此時此刻,他不想去深究這些。
元清忽然緩緩道:「此次沉睡三日,醒來之後倒讓我憶起許多從前的事。穆二公子,我記得從前在御學堂見過你,隔著一扇窗子,你便坐在隔壁聽太傅授課。」
她記起來了?穆子捷微怔,難怪他覺得今天她不同以往,像是忽然回了魂,再也不似之前那魂魄不知飛到哪裡去的元清。
穆子捷心中頗有感慨,假如她早點憶起這些,他和她之間或許不會生出那麼多間隙……只是一切都晚了,紫芍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