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叫尹婉兒
「用力!用力啊!」
「患者早產,大人和小孩只能保一個!」
「家屬在哪兒?通知家屬啊!」
「家屬也正在搶救……」
耳邊傳來一聲聲急切的呼喊聲,我的意識漸漸陷入迷糊,但我總覺得有一個小孩正一臉乞求的看著我。
他的身影很模糊,但那副可憐的樣子卻讓我看的心痛。
汗水流淌全身,我痴痴的伸出手來,可眼前的小人影卻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保孩子!一定要幫我保孩子!」
我大聲嚷著,猛然坐起身來,待看到周圍熟悉的場景時,我用力拍了拍腦袋,擦拭掉臉上的汗水和淚水。
夢,還好是夢,只是這個夢,已經伴隨了我五年之久。
我叫尹婉兒,來到這個家已經五年了。
從噩夢中驚醒以後,我去洗漱間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臉,稍微收拾一番,我就開車向醫院行去。
「媽,婉兒來看你了!」
高級病房裡,一個美麗的婦人靜靜的躺在那兒。
我輕輕抓著她的手,看著她溫和的面容,微微笑著。
「媽,我剛才又做那個夢了!」看著病床上躺著的女人,我幽幽一嘆,苦澀的笑著:「是不是我當年太無情,所以孩子恨我,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的入我的夢境?」
面前的女人並沒有回答我的話,如以前一樣,她還是靜靜的躺在那兒。默默的當一個聆聽者。
「媽,我想你!」我緊緊抓住她的手,心裡壓抑的難受,卻無淚水!
五年前那場變故之後,閆莫語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對,她叫閆莫語,事後,我才知道她的名字。
五年前,蔣星宸在最後一刻撲了過來。我沒有受傷,但卻早產。
孩子出生以後,我沒有看他一眼,更沒有抱他一下。我只帶著我的母親離開!
那時蔣星宸還在昏迷中,他被炸藥波及,而我在臨走前,也沒有看他一眼。
我知道,那晚對於他來說,選擇確實很難,在最後一刻他的表現。也能看出來他對我的在意。
只是,我太累了!
我想逃避那些恩怨糾葛,我想靜一靜,想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所以,我離開了!
這五年,我過得很安逸,也很平靜!
周圍的一切繁雜就再和我無關,我只用每天照顧媽媽,每天陪她說說話。
「婉兒,吃飯了!」回到家后,尹正華已經做好了飯,等著我入座。
尹正華正是我的父親,他剛把我和媽媽接回來時,一句話都沒說,沒有責備我,也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
後來我主動提出要和他做DNA檢測,儘管我心裡明白,即使閆莫語不是我的母親,我也會一直守護著她,陪在她的身邊。
DNA檢測的結果沒有讓我們失望。我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但同時,我的媽媽也因為我成為了植物人。
爸爸的不怪罪,不理睬,其實一直讓我心裡向懸著一把刀似的。剛到尹家時,我過的小心翼翼,心驚膽顫,我害怕哪一刻尹正華就把我趕走,我害怕被他再次拋棄。
只是這份小心,在那晚的談話后,煙消雲散……
爸爸說,他從沒有怪過我,當年他們不小心把我弄丟,一直是他們心裡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他和媽媽這麼多年了,一次次懷著希望去找尋他們的女兒,卻一次次失望而歸。
爸爸說,他最心疼的是媽媽,他看到了媽媽的掙扎,看到了她的愧疚。這些年,他們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
爸爸還說,做父母的,從來都不會怪罪自己的孩子,他這些日子不言不語,只是不習慣沒有媽媽的生活,但他不會怪我,因為他知道媽媽想要的是什麼。
那晚,我躲在爸爸的懷裡,痛哭流涕;那晚,我人生第一次嘗到了父親的溫暖;那晚,我將多年的壓抑全都爆發出來。
我向父親講述了我這二十年的經歷,儘管有許多可怕的記憶我沒有提及,但父親還是覺得我受了太多的委屈。
他說:「孩子,對不起,是我們的錯,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眼裡泛著淚花,拚命的搖著頭,哽咽著:「沒有!沒有!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們。是我,讓媽媽成為了現在這個樣子。爸,我才應該給你們說對不起!」
「孩子,不是你的錯!」爸爸依然抱著我。他的懷抱很溫暖,很寬闊,讓我眷戀,讓我心安。
「爸,我們都沒錯,錯的是命運,是命運無常,讓我們天各一方,讓我們失散多年!」
那晚,我不記得我們說了多久。我們彷彿把這麼多年缺失的話語全都說了。
那晚,我向父親談及我的人生觀、價值觀,當然,我也談到了蔣星宸!
父親說:「孩子,站在蔣星宸的立場上,我覺得他沒做錯,他顧惜你,但也顧念那份恩情。他重情重義,我並沒有權利怪他,因為他替我保護了你。但是。你要如何做,你想如何做,爸爸都沒有權利替你決定,你做何決定,爸爸也都會支持你。」
「我會好好想想的!」我看著他,笑著應道。
爸爸寵溺的摸了摸我的腦袋,他又擔心的說道:「我記得你剛才給我提及蔣星宸的哥哥,我的感覺和星宸、吳一彤他們一樣,我覺得他心懷不軌,他將自己隱藏的很深!甚至,你有沒有想過,為何黃壯會抓了你和俞雅茜,他怎麼會知道蔣星宸不好在你們之間做選擇,他真的那麼了解蔣星宸嗎?」
爸爸溫和的對我說著,雖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雖然也只是一個推測,但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智慧。
「爸爸的意思是……」
「你心裡明白就好!」爸爸沒有讓我把我的猜測說出來,但我心裡卻咚咚直跳。
其實我想到黃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那些炸藥、那精心策劃的陰謀。都不像他一個人能完成的,但我確實沒有懷疑到蔣柏瀾的身上,或許不是沒有,是不願,亦是不敢!
「婉兒,周末我要參加一場學術交流會,想帶你過去見見世面,你陪我一起吧!」
尹正華以前曾是西城大學的教授,雖然他現在已經從商,但他在學術界依然有著自己的名望。
我本來其實是想拒絕的。但爸爸以前似乎從來都沒有向我說過這些,他給了我五年的時間,讓我療傷,讓我過自己的生活。我心裡明白,這次,我不能再逃避了。
「好!」我輕輕點了點頭,爸爸笑看著我。
周末,我跟在爸爸身後去了西大,我本來一路都百無聊賴的看著爸爸和那些所謂的學術精英交流,溝通,嘴角也一直揚著一抹笑容,只是在看到一個人時,我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我沒想到蓉大的代表團也來參加這次交流,更沒想到的是,帶隊的居然是蔣柏瀾。
「薇薇!」蔣柏瀾看到我時,驚訝自然是不用說,只是他忍住了,除了輕輕的叫了一聲我過去的名字外,他就走到了父親的面前。
「尹教授好,這次我和這些同學代表蓉大,特來向尹教授學習。」
「小蔣謙虛了,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女兒,尹婉兒,這些是我的學生!」
「尹小姐好!」
不得不說,蔣柏瀾這人真的很會偽裝,他將自己的情緒掩蓋的很好,平靜的和我握手。
「你好!」我也笑著握了下他的手,因為爸爸尹正華,蔣柏瀾並不敢放肆。只是在握我手的時候,我明顯覺得他用足了力氣。
接下來的交流會上,蔣柏瀾除了會隨時向我看過來,並沒有其他反常的舉動。
交流會結束了,正如我所想的那般,我在門口碰到了等待我的蔣柏瀾。
剎一看到這個情景,我彷彿看到了當年在蓉大上學時的場景。
那時候的蔣柏瀾,也曾一次又一次的在門口等我,雖然我拒絕了他一次又一次,可他依然在堅持著。從來沒有選擇過放棄。
「蔣教授是特意等我?」
我看著他,笑著迎了上去。
蔣柏瀾神情複雜的看著我:「真巧!」
我沒想到,他說出的會是這兩個字,可我此時也不知如何應他。五年後的再次相遇,我沒想到,會是相對無言。
「我……」
「我……」
「你先說吧!」我笑著說道。
蔣柏瀾看著我:「不知可不可以請尹小姐喝杯奶茶?」
「奶茶?」我抬起頭來,對著他眨了眨眼。
我沒想到,過去了這麼久,他竟然還記得。
「摁!」蔣柏瀾重重的點了點頭,我也沒有推脫,答應了下來。
我想父親應該是知道這次學術交流會的名單,他特意讓我參加這次學術交流,或許根本目的就是讓我和蔣柏瀾相遇。而我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我知道,尹正華不會害我。
奶茶店裡,我和蔣柏瀾相對而坐。城市的奶茶店,不像學校那般要去吧台點東西。
服務員已將兩杯做好的奶茶放在桌上,騰騰熱氣飄散在空中,霧氣繚繞,甚是飄渺。
「這些年。你過的好嗎?」蔣柏瀾一臉笑意的看著我,輕聲問道。
「摁,我很好,你呢?」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般,我們雖然心裡都有激動,但面上卻很平淡。
「我也還好!」
蔣柏瀾本來就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他笑起來的時候,其實很好看。
氤氳的霧氣遮擋著他的面容,他唇瓣微張:「薇薇,可以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麼嗎?」
「你不知道?」我故作好奇的問道。
蔣柏瀾搖了搖頭:「薇薇覺得我該知道嗎?」
「蔣教授。我現在的名字叫尹婉兒。」我疏離卻也生疏的對他解釋道。
蔣柏瀾嘴角扶起一抹苦笑:「五年沒見,婉兒變了!」
說完,他竟端起面前的杯子,直接像喝酒一般,將奶茶灌入口中。
「我沒變,只是成長了,成熟了!」我像是沒有看到他的不愉快,平靜的應道。
蔣柏瀾笑著,他將手撐在自己的臉頰上,目光迷離,痴痴的笑著:「林薇薇,你有心嗎?」
『我有心嗎?』我摸著心口問自己,那顆心,砰砰跳動,沒有停止。
「我有心!」
「但你的心不在我的身上,從來都不在!」他突然生氣的瞪著我,與剛才的溫雅形成了巨大的差異。
「林薇薇,你知道當年你離開后發生的事嗎?你知道我發瘋一般的找你?你知道我每日生不如死的生活嗎?」
「蔣教授,你說過,你會把我當成妹妹的!」
「狗屁!」他突然爆出一句粗口。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他紅著眼,瞪著我。
「你知道我對你的情意,所有人都知道!我沒法把你當妹妹看待,在蔣星宸擁有你的時候,我就沒有,現在,就更不可能了!」
他大聲的呼喊著,不在意奶茶店裡別人詫異的目光。
我別開眼去,蔣柏瀾這個人。我一直以來都希望和他能成為朋友。
我願意相信他,願意為他兩肋插刀,甚至我願意為他付出生命,但我唯一給不了他的,就是那份愛情。
「蔣柏瀾,我結過婚!」
「那又如何?」
「我還有過孩子!」
「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我緊緊的盯著他,朝著他喊道。
「蔣柏瀾,所有的事情都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可又似乎很簡單。這很矛盾,但我想說的。不是簡單不簡單的問題,而是感覺!」
「什麼是感覺?」蔣柏瀾問道。
我轉過頭,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
「感覺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東西,它能令我對一個人產生感情,也能讓我對一件事動容;又或者,它可以讓我討厭一個人,卻也能愛上一個人!」
「那薇薇對我的感覺是什麼?」蔣柏瀾問道。
我轉過頭,笑看著他,溫和的說道:「是親情,你哥哥的感覺!」
「是嗎?林薇薇。你不覺得你在說謊嗎?」蔣柏瀾的聲音透著惱怒。
我吸了一口奶茶,平靜的應道:「我沒有說謊!」
「你在說謊!」蔣柏瀾冷冷的盯著我,激動的說道:「要是你對我僅僅是哥哥般的親情,你為何要躲著我這麼長時間。五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好多好多的事情,可以通過很多種辦法和我見面,和我聯繫。可是你沒有,薇薇,你在逃避!」
他雙目熾熱的看著我,眼中的情感。赤裸裸的表露在我的面前。
我低下頭,沒有回答他的話。
其實蔣柏瀾最後一句話說對了。我在逃避,是,我在逃避,我逃了五年,不願去提及蓉城的所有事、不願去想蓉城的所有人。這五年來,我努力想把曾經的那段過往忘記,就算不能忘記,我至少想著,他會慢慢在我腦海里淡化。可是。沒有!
我越害怕去想,我越害怕去觸摸,它就像是刻在我腦海里一樣,反反覆復,一遍一遍,折磨著我,讓我夜不能寐!
「薇薇,你在害怕!」蔣柏瀾再一次說出了我的心聲,可我知道,這心聲不是對他。
那個人在我心裡藏了五年,我不知道他的身體是否恢復完好;我不知道那場爆炸有沒有對他造成什麼後遺症;我不知道他是否怨我,恨我的不辭而別;我不知道,當初在我肚子里掉出去的那塊肉,現在怎麼樣了?
「蔣柏瀾,也許你並沒有你所想的那般了解我!」
我否決了他的話,我不想見他,自然有我的原因,但絕不是對他放不下。
一個人的心很小,只能裝下一個人。
一個人的心又很大,你可以往裡面塞好多好多的東西!你以為這些東西塞進去以後。可以將那個小小的人擠掉,但他是被擠了,卻沒掉下去。
他只是藏起來了,藏在了那個人心靈的最深處。
我沒有再和蔣柏瀾糾纏,一個人行走在這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我卻迷茫了。
我去了醫院,媽媽還是靜靜的躺在那裡,聽我的訴說。聽著我的迷茫、我的害怕、我的不知所措!
整個學術交流會持續三天,第二天,我並沒有跟著爸爸尹正華在出現在交流會上。但那天,我還是和蔣柏瀾見面了。
蔣柏瀾提著東西來家裡拜訪我爸,當然,這只是一個旗號,他來的真正原因,我懂,爸爸懂。
所以在蔣柏瀾在我家沒有待多長時間,我的無良老爸就把我出賣,讓我帶蔣柏瀾出去逛一逛!
爸爸挑選的時間很好,此時正好是午餐時間,我帶著蔣柏瀾來到了一家中餐店,點了幾個特色菜,靜靜的吃著。
「薇薇,能告訴我你今後的打算嗎?」蔣柏瀾輕聲問我。
我將嘴裡的菜咽了下去,抬起頭來,平淡的看著他:「沒有打算!」
「薇薇,你放下那個人了嗎?」蔣柏瀾突然問了我一個我一直都不知道如何面對的問題。
我自然無法回答他:「蔣教授,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我現在叫尹婉兒!」
「尹婉兒和林薇薇又有什麼不同?」蔣柏瀾的聲音已經透著不耐煩。
我看著他,輕聲解釋:「林薇薇已經死了,死在了那場爆炸中,而林婉兒,卻是新生,新的生命!」
說這些話時,我特意觀察著蔣柏瀾的表情,有些事情我不願意相信,但我卻還是做著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