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舉樓主番外(下)

小公舉樓主番外(下)

絕壁上有不少斜長出來的松樹,拓跋焱在半空中一拉我,轉了一個方向,他在下我在上,緊接著便是「砰」一聲巨響,他的脊背撞上了一棵細細的松樹。

「咔嚓!」

松樹在這一撞之下,立刻便折斷了。儘管樹榦不粗,但我們已經下落了相當遠一段距離,這一撞上去的力道非同小可,就算這松樹樹榦跟牙籤一樣細,也足夠把普通人的脊梁骨撞斷。

拓跋焱當然不是普通人,他那一身銅筋鐵骨連刀都砍不進去,斷的自然只有松樹。只是我在他的上方,有他的身體作為緩衝,仍然被震得全身骨骼猶如折斷般一陣劇痛,眼前漆黑一片,胸口氣血翻湧,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頓時從喉嚨口沖了上來。

我是間接撞上去的,尚且被撞成如此,拓跋焱承受的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這時我已經知道了拓跋焱想要幹什麼,儘管不敢置信,但本能還是讓我在那一瞬間猛然一掌拍出,落在已經折斷的松樹樹榦上,借著力道,把我們推向側下方的另一棵松樹。

然而這絕壁上只有岩石,沒有泥土,紮根在這裡生長的松樹只能勉強生存,根本不可能長到多高大,剛剛那棵被撞斷的已經算粗壯的了。這一棵還不到人的手腕粗,我的手剛剛抓住樹榦,樹榦又一下子折斷了,下落的趨勢根本沒有減弱多少。

這一路落下去,也不知道折斷了多少棵松樹。眼看下方繚繞的雲霧之中,已經隱隱出現了谷底,是一片茂密的樹林。

以眼下這種速度落下去,還是不死則殘,但這一段絕壁上,竟然連一棵可供減緩的樹木和都沒有,也沒有凸起的岩石。

「嘩啦!」

我們落進了繁茂的樹梢里。拓跋焱仍然在我的下面,我的眼前飛快地閃過無數黃綠的樹影,只聽見接連不斷的斷裂聲令人心驚肉跳地傳來,不知道多少根樹枝被我們一路撞斷下去,身體除了劇震和疼痛以外什麼也感覺不到。

最後只感覺重重地摔落在堅實的地面上,四肢百骸猶如砸在地上的爛泥般,彷彿一瞬間散落一地,失去了一切知覺。

……

我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已經到了陰間。

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痛,像是被無數的鐵釘扎入,鐵鎚捶打,被巨大的鉗子夾住了每一塊皮肉和骨骼,用力地往四面八方撕扯……想要睜開眼睛,眼前卻只有一片黑暗,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暗暗苦笑。我這一輩子殺了那麼多人,死後必定是下十八層地獄,現在這痛苦,應該就是正在刀山火海裡面贖罪。

只是這刀山火海似乎也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甚至還沒有我以前屍毒發作時的痛苦那麼令人難以忍受。倘若地獄只有這種程度,還不如人間苦難的話,那著實是有點諷刺。

很快,我就聽見了說話聲。

「好像醒了……」

「總算醒了一個……」

「給他把眼睛上的紗布拿開吧,他的右眼沒受傷……」

這肯定不是地獄里那些牛頭馬面的聲音。隨即,便有人揭開了我右眼上的遮蓋物,光亮刺得我一下子眯起眼睛。

眼前一張女子的絕色面容漸漸清晰起來,是我以前見過的東儀皇后,水濯纓。另外還有一個眉目清淡的男子,似乎是東儀皇身邊的六翼護衛之一,正在查看我的傷勢。

「你的左眼眼皮上被划傷了,眼球沒事,不過這段時間最好先包紮著。另外身上斷了十二處骨頭,腑臟也有受傷,要躺上幾個月時間。」

水濯纓的語氣不是很好,顯然是看我不太順眼。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我們上次見到的時候,我把她作為人質抓回了引荒樓總壇,還想把她的皮活剝下來用來易容。

我竭力開口說話,只是稍微一用力胸腔裡面就一陣劇痛,說話說得十分艱難。

「拓跋焱呢?」

「他傷得比你更重。」水濯纓更加沒好氣,「現在還沒醒來。」

我想抬起頭看拓跋焱在什麼地方,但全身根本不聽使喚,只能看到我的上方,似乎是在一間簡陋的茅屋裡面。

「這裡是山谷底下?」

「一個村子裡面。」水濯纓說,「你們在這裡待了好幾天了。」

「你們怎麼會找到我們?」我記得這裡是在崇安附近,但水濯纓是東儀皇后,沒道理這麼巧合地正好跑到這深山老林里來。

「格罕王從引荒樓殺手手中逃脫了,來崇安向我們求助,我們搶在引荒樓殺手之前發現了你們。」

水濯纓掃了我一眼:「當時拓跋焱是在你下面墊著的,他不想讓你死,不然我們根本不會救你。」

我沉默。

我以為拓跋焱能幹脆利落地殺了我就已經算是他心地善良,可是他不但幫了我,甚至還護著我。

當時的情形,拓跋焱不與我為敵,格罕王便有性命之憂。但他不想殺我,那便只有兩人一起落入山谷中,兩人都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引荒樓自然是把用來威脅拓跋焱的格罕王撇在一邊,先去找我的下落。

這二貨倒還沒有蠢得徹底。

只是他為什麼會不想殺我?

過了三四天後,我的傷勢略微有好轉,儘管仍然不能下地,但已經可以勉強起身,看到跟我在一個房間里的拓跋焱。

拓跋焱還是沒有醒。他的傷勢果然比我重得多,哪怕是再刀槍不入的銅筋鐵骨,也經不起從百丈懸崖上摔落下來。白翼說他身上的斷骨有將近二十處,砸落到樹上的時候,肩膀和背部還被樹枝扎出了兩個窟窿。

這小子以前無論被怎麼折騰,都是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的,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這種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模樣,第一次見到他那麼蒼白的臉色,那麼氣若遊絲的呼吸。

格罕王也來了。他在逃離引荒樓殺手的時候受了點傷,在崇安養了幾天時間,不放心兒子,剛好轉一點就來了。

有其子必有其父,拓跋焱的那性子十有八九便是這位格罕王教出來的,格罕王來見我,第一句話便是直截了當粗聲粗氣地:「喂,老子的兒子跟你是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該回答他什麼關係,只好簡單地說:「我跟大王子有交情。」

格罕王用一種十分詭異的目光打量著我:「那上次在客棧裡面……」

我聳聳肩:「那應該是大王子不願意遵照格罕王的意願娶妻,所以故意那麼說的。」

格罕王罵罵咧咧:「這臭小子……都多大年紀了也不知道收心回來娶個老婆,比他小的幾個弟弟孩子都會滿地跑了……他娘的,老子白給他操碎了一顆心……」

倒也沒有抓著我不放。想來也是,沒有哪個當爹的會願意相信自己兒子真的是喜歡男人,就連我也不相信。

白翼的醫術很高,水濯纓說拓跋焱剛剛被救回來的時候,幾乎是連最後一縷氣息都沒了,但現在傷勢已經穩定下來,沒有性命之憂。

又過了兩天,拓跋焱終於醒了。

他醒來的時候,正是晚上,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

醒過來看見我,又看了看周圍屋裡的燭光和屋外的夜色,在那裡獃獃地怔了半天,第一句就是:「艹!你怎麼還沒死!」

還好,能這麼中氣十足地發出這個標誌性的「艹」,就說明的確是沒有大礙。

我說:「你為什麼要救我?」

拓跋焱那張嬌嫩嫩水靈靈,但因為重傷而顯得十分蒼白的面容,一下子就漲紅了,又回到之前那種猶如鮮花春曉般的嬌艷模樣。

「艹!誰他媽救你了!老子明明是被你拉下懸崖去的!你居然還敢把老子墊在你下面!」

我:「……」

這貨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簡直爐火純青。

拓跋焱想站起來,但全身都纏著厚厚的繃帶和紗布,動彈不得:「艹!老子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全是你這小白臉害的!」

我忍不住笑:「好好,都是我害的。」

拓跋焱噎了一下,臉色更紅:「你他媽笑個屁!等老子好了,老子拆光你身上的骨頭!」

我還是想笑。不知為什麼,我的心情從來就沒有像現在這麼愉悅過,甚至比之前逃亡的時候更好。

拓跋焱隨後就開始大叫大嚷:「老子要換地方!不要跟這個小白臉在一個房間里!老子看見他那張娘們一樣的臉就眼疼!」

被他喊過來的人,聽著他用的形容詞,全都用一種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著拓跋焱。拓跋焱理直氣壯:「看什麼看?老子說得有錯?快給老子換房間!」

水濯纓嘆口氣:「白翼,我覺得你可能還得給格罕大王子治治眼睛和腦袋。」

拓跋焱鬧得太厲害,眾人不得不把他換到了隔壁的另一個房間里。我的雙腿腿骨都骨折了,沒法下床,然而到第二天的時候,隔壁又傳來了中氣十足的喊聲:「艹!老子咽不下這口氣!把那個小白臉給老子弄過來,老子要揍他一頓!」

水濯纓像是在哄一個鬧彆扭的三歲孩子,語氣又溫柔又耐心:「大王子,別鬧了,乖一點。雖然我理解你現在的矛盾心情,看見他覺得害羞,不看見他覺得想念,但你的傷勢實在不適合經常移動,等你好了之後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啊?」

又傳來拓跋焱震天響的大喊大叫:「艹!老子有個屁的害羞想念!老子只想廢了他!」

沒人再搭理他,水濯纓走到了我的房間里,關上門,把拓跋焱的叫聲隔在外面。

「霍樓主好本事。」

水濯纓打量著我,敵意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濃了,倒是帶著一種十分詭異的興味,簡直可以用興緻勃勃四個字來形容。

「什麼時候跟格罕大王子攪和到一起的?」

我笑笑:「三個月。」

「三個月……彎得夠快的。」水濯纓一臉意味深長地自言自語,「不過我早就猜到,格罕大王子那個長相,真要給他追到了哪個女神那才是暴殄天物……你們其實也不錯,可以發展發展,就是誰當攻可能沒那麼好決定,估計要打很長時間的架。」

我:「……」

為什麼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水濯纓沒理會我,繼續說:「只可惜你的身份和處境實在是糾結了點,自己都朝不保夕的……你打算怎麼辦?」

我說:「引荒樓的勢力遍布整個中原,我在中原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如果能逃得走的話,自然是去其他地方。」

我不可能再當殺手,也不能再出現在世人的視野中,最好的下場,應該就是在哪個遙遠偏僻之地,與世隔絕,隱姓埋名地生活。只要不使用趕屍術的話,身上的屍毒不會發作,也不需要活人鮮血來壓制毒性。

水濯纓道:「那拓跋焱呢?」

我搖了搖頭:「拓跋焱的刀槍不入之身,這次都因為我而受了這麼重的傷,東儀皇后覺得我還應該跟他牽扯在一起嗎?」

對於拓跋焱,我並沒有什麼奢望。我們本來就不應該有什麼關係,他應該像格罕王說的一樣,娶上幾位嬌妻美妾,生一群的孩子,以後繼承格罕王位,圓滿走完一生。

這段時間已經像是從不屬於我的別人那裡偷來的,我不能太貪心。

水濯纓仍然意味深長地盯著我片刻,那表情和目光微妙得我全身不自在,最後總算是「嘖」了一聲。

「那你想去哪裡?看在拓跋焱的份上,我說不定可以幫你這一次。」

我想了想:「烏坦吧。」

可惜引荒樓的總壇現在在南疆,我不能再去南疆。烏坦和格罕的國土都是在平原之上,民風粗獷,精擅馬術,至少有很多地方頗為相似。

水濯纓又是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可以,等你傷好了之後,我派人幫你離開中原,到了烏坦之後就是你自己的事情。至於拓跋焱,既然你要跟他斬斷關係,那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我笑笑:「多謝。」

……

一年多之後。

烏坦的大草原上,天似穹廬,籠罩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我雙臂枕在腦後,躺在一大叢水令花中,仰望著上空猶如棉花般的大團大團白雲,在微風的吹拂中悠悠而過。周圍的草地上,一大群牛羊正在低頭吃草,牧羊犬懶洋洋地在陽光下張著嘴巴打呵欠。

我似乎很有放牧的天賦。剛剛來到這裡時的五六隻牛羊,在短短一年時間裡就被我發展到了一大群,其中大部分都是今年剛出生的小牛小羊,全是一隻只由我接生出來的。

用曾經殺過不知道多少人的手,幫助一個個新生命的誕生,竟也如此順利,彷彿有些可笑,也彷彿有些蒼涼。

那感覺是恍若隔世的滄海桑田。蒼穹之上白雲蒼狗,前塵過往一場大夢。

遠處有馬蹄聲疾馳而來。

我在花叢里坐起身,眯起眼睛朝遠處望去。我現在所在的,是烏坦草原上很偏遠的一個角落,最近的牧民聚居點離這裡也有數十里路,平日里幾乎不會有人來這附近。而這一騎人馬的馬蹄聲,十分急促,分明就是目的清晰地朝著我這邊趕過來的。

那是一騎白馬,馬背上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披了一條火紅的毛皮斗篷,上面蓬鬆濃密的大毛領,簇擁著上面一張小臉,下面一截纖腰,更顯得那臉蛋如花似玉嬌嫩水靈,腰身弱柳扶風不盈一握。

白馬疾馳到我面前,馬上嬌花弱柳般的美人指著我的鼻子,怒氣衝天,破口大罵:

「艹!你他娘的居然躲在這種地方!老子滿天下找你找了一年多!」

我笑了起來。

「你找我幹什麼?」

拓跋焱噎了一下,理直氣壯地:「老子跟你的帳還沒有算完!小白臉,沒出息,打不過老子就跑,有種你別再躲起來!」

我笑意更深,慢悠悠站起身,朝他走過去。

「好,我有種。既然你來了,我不躲就是,我們繼續好、好、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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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國妖王寵毒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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