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很累,這陣子,他沒有睡上多少時間,但他很懂得要抓緊機會補眠。
這個男人哪……
這麼多年來,他大可以兩手一攤,什麼都不管的。
這些,真的都不關他的事,可為了她,他全將事情攬上了肩。
外人都覺得他小氣、愛算計,不懂紅眼的人,為何個個都願意為他賣命,還傻得幫他數鈔票。
那些人不知道,他提供的,不只是薪水,不只是友情,不只是肝膽相照的兄弟之情,是一個隨時可以回來的家啊。
悄悄的,她拿來一件外套蓋在他身上,這才拿起耳機戴上,一邊注意著阿萬與霍香病房內外的情況,一邊低聲和在遠方的夏雨和高毅連絡,和他們交換最新的情報。
夜深,人靜。
病房窗外的夜空里,星星一閃一閃的,悄悄挪移。
霍香縮在阿萬身邊,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她的手心下依舊跳得飛快,肌肉仍然緊繃。她沒有動,他也沒有,一聲不坑的。
武哥的話,言猶在耳。
莫名的,讓她想起五年前那個雨夜。
那一夜,她拿著武哥給她的機票,到了倫敦,找到了他,卻不敢走上那艘船。她看見了他在船艙里,她知道他看見她了,他沒有理會她。
那一夜,她在雨中,看著他在那艘船里,在那一個又一個小小的舷窗中移動,自顧自的做他的事。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她應該走開的,他知道她在岸上,他擺明了不想讓她進去。
但那又圓又小的舷窗,透著溫暖的光芒。
「那一夜,我無處可去。」
她沙啞的聲音,悄悄的浮現在黑夜裡,讓阿萬心頭抽緊,他張開嘴,吐出干啞的字句。
「我知道。」
病房裡,只有床頭的夜燈,還亮著微光。
「你想要我走開。」
她悄悄再說,然後感覺到,他抬手覆握住了她的手,張嘴承認。
「我希望你走開。」
阿萬清楚記得那一個晚上,記得她在雨中,站了多久。他記得那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以為不理她,她就會走。
整個晚上,他都在等她走,她沒有。
他喝了一罐啤酒,吃了一塊牛排,做完了一套重量訓練,刷了牙,洗了澡,吹乾了頭髮。她還是在那裡,一臉面無表情的,在那又濕又冷的茫茫雨夜中,吐著氤氳的白煙。
然後,他狠著心關上了燈。
「你關了燈,我應該走開……」她沙啞的聲音,悄悄響起。
「是的,你應該。」
他說著,卻更加握緊了她的手。
恍惚中,她彷佛還能看見,他在黑暗中隔著那小小的舷窗,手裡拿著一杯熱茶,慢慢的喝,喝給她看。那一個雨夜,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拒絕,但他沒有趕她,沒有真的趕她。
一個小時再一個小時過去了,他關了燈,卻沒有去睡,只是站在那裡,隔著窗,喝著茶,看著她。
「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裡……」依偎在他身邊,她小小聲的說著。
阿萬心口緊縮著,張開了眼,看著病房的天花板,啞聲開口。
「跟著我,並不會比較好,不會比在紅眼好。」
所以那一夜,他強迫自己狠著心,看著她在寒夜中,淋著雨。誰知道,她就這樣在雨中站了一整晚。
「你應該要走開。」他說。
「你應該去睡覺。」她說。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即便是在當時,在她什麼都還不清楚,還不知道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他的掙扎。那一夜,他是她在這茫茫人海中,唯一能攀住的浮木。
她死命的抓住了,厚著臉皮的攀著。
她與他,都還清楚記得那一個下著雨的夜晚。他在船上,她在岸上,他在門裡,她在門外。
「你開了門,讓我上了船。」
「因為你無處可去。」他說。
「嗯,因為我無處可去。」她知道,一開始就知道,他收留她,就只是因為她沒地方去了,世界那麼大,卻沒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所以才無法動彈,沒有辦法移動她的雙腳。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男人曾注意她,早在當年,就將她放在了心上。她沒有想過,他不讓她上船,是因為怕害了她。
「你已經不再無處可去了。」阿萬深吸口氣,覆握著她在他心口上的小手,強迫自己開口,提醒她:「你聽到韓武麒說的了,你隨時可以回紅眼。」
撫著身旁男人的胸口,摸著他的心跳,霍香能清楚感覺到,他的緊張。她也緊張,很緊張,但她想起武哥說的話。
做人,有時候要無恥一點。
那個男人,溫柔的笑著和她說。像我一樣。
心底的渴望,再壓不住,驀然脫口而出。
「我想和你在一起。」
話出口,更緊張,一顆心在胸中噗通噗通的跳,恐慌在腹中糾結成塊,害怕他又拒絕她。可身旁的男人,只是側轉過身,垂眼看著她。
「再說一次。」
他的眼黑又深,他的手仍覆握著她的手,壓在他的心上。
霍香看著眼前的男人,雖然緊張,依然舔了舔唇,沙啞但堅定的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再問,忍不住問。
「我知道。」她看著他,撫著他狂奔的心,告訴他:「我答應武哥來這裡,是因為我想要變好,我想要變成好人,變得更好的人,變得和你一樣的好。」
阿萬凝視著她,低頭抵著她的額,瞳眸收縮著,干啞的說。
「我不是好人。」
「你是。」她抬起另一隻小手,撫他粗擴的臉龐,「你救了我,沒有放棄離開,我知道你不會趕我走,因為你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我想變好,好到可以……和你在一起……」
那沙啞渴望的話語,熨燙著心頭,如她的小手。這輩子,他不曾想過,能和誰一生一世。
他總告訴自己,他讓她留下,只是暫時,只是因為無處可去,因為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可是,在內心深處他知道,那一夜,他掙扎那麼久,就是因為他其實很清楚,讓她進門,會改變許多事情。當他打開了那扇門,就已經改變了她與他一生的命運。
他不該開門的。
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被人操縱控制的血腥人生。
他不一樣,媽會死,就是因為有人認出了爸,才綁架了她,害死了她。
從小,他就被迫浸在鮮血里,這輩子都不可能脫離逃開,可霍香不一樣,她靠自己爬了出去,掙脫了命運的伽鎖。
可是她在那裡,就在那裡,看著他。
他不該開門的,跟著他的女人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但她在那裡,吹著風、淋著雨,而他忍不住,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那扇門。那麼多年來,他一直忍著,看著,卻不碰她,不敢碰她,不讓自己陷落進去。他告訴自己,她很快就會走,很快很快……
他等著,等她走,卻在她萬分寶貝的抱著他給的薄荷糖時,揚起嘴角,在看見她對來訪的念棠不苟言笑時,莫名得意;在沙發上睡醒發現她蜷縮在他身前時,覺得安心。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漸漸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回來時,窗里會亮著燈火,爐上會熱著食物,衣櫃里有乾淨燙好的衣。
習慣她,就在他的船屋裡,幫他做好所有的事情。
然後,她跑了,被拐去參加那該死的遊戲,他才發現,這些年,他的心早偷偷溜到了她身上。不該開門的,應該趕她走的。
但他做不到,始終不能。
如今,她來到了他懷中,說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不是依賴,不是因為無處可去,就只是因為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想變好,好到可以……和你在一起……
他並不是個好人,他的雙手沾滿鮮血,他們世代都背負著無數條人命,他不會比她好上哪裡去。可她不這麼想,即便知道了真相,依然渴望和他在一起。
凝視著眼前的小女人,他能清楚看見,她眼中那萬分脆弱又無比堅毅的神情,如此矛盾,卻又那般鮮明。這一刻,真想將她就這樣揉進身體里。
撫著她小小的臉,情不自禁的,他將她攬進懷裡,低頭親吻她柔軟的唇。她悄悄抽了口氣,眼睫輕顫,然後生澀的張開小嘴,回應著他。
懷裡的小女人,是如此可愛,那般惹人愛憐,他喜歡她熱情的反應,喜歡她因他的唇而瑟縮顫慄,喜歡看她沒有表情的臉,因他而染上情緒,喜歡看她的身體,因他的撫觸,他的吮吻,潮紅髮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