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房裡,燈火如燦,柳艾和衣而睡,彷佛睡得不怎麼安穩,秀眉微微皺起。
他站在床邊,直睇著她的睡臉。
識得她近一年,這一年來她抽長了身子,小臉也快要長開,倒沒想到意連皇上都主意起她。
真是令人惱怒的事。
女人,果真是禍水。
該讓她載帷帽出入宮中的,又或者,不該再讓她進宮。
思緒一上心頭,他眉心不禁緊擾著,不解自己怎會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這是一樁交易,之於他只有利而無害的交易,要是她無法替他査出後宮里隱藏的毒,眼前的消停只會是暫時的。
她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在她尚未提出交易之前,他就有意思要她進後宮查探。
可是他為何不願意了?
他苦思不解,彷彿只要一直瞪著她的臉,就能找出答案,然而瞧著瞧著,鬼迷心竅的,他府下身,長指輕撫她紅艷欲滴的唇,幾乎在同時,她驀地睜開眼,動作迅速地退至牆內,神色戒備地看著他,直到認出是他才鬆口氣。
柳府到底是怎麼待她的,怎教她養出如此重的防心?
「侯爺怎麼到我房裡?」雖是鬆了口氣,柳艾還是有所戒備,為的卻是男女之防。
「怎麼,怕被我壞了清白?」花世澤神色自然地朝床畔一坐。「你與我交易時,大膽得很,我當你沒將禮教當一回事。」
柳艾瞪著他的背影,氣得牙痒痒。
那是兩碼子事!交易是交易,想被他納為妾,不代表她想與他同床共枕,他應該知道才是。
但,他說得也沒錯,他日她真成了他的妾,她避得了嗎,是她自個兒爭來的,怪誰呢。
「過兩日,待我手頭上的事忙完,我會走一趟柳府,表明納你為妾的心意。」
「侯爺怎麼突然……」
「往後要是在宮裡,盡其可能地避開皇上。」
哪怕他沒頭沒尾地說,可聰明如柳艾,還是一聽就明白,「侯爺想太多了,皇上怎麼可能看上我。」
「女人對皇上而言,並非是看得上看不上,而是有用無用之分。」他淡然道。
柳艾抿了抿唇,覺得他這話說得有道理。「侯爺特地到客房找我,就為了要跟我說這些事?」聽起來似乎不急呀,何必擾人清夢。
花世澤回頭睨她一眼。「今年元宵花燈會掛滿四方御道,想不想去賞花燈?」
柳艾眸色一亮,隨即又黯了下來。「想去,可是母親不會允的。」她多想去,然而每年總是聽著嫡姊姊說著燈會裡的燈燦如晝,花燈七彩奪目,她早心生嚮往,但沒有嫡母允許,她是踏不出柳府的門的。
「我會到柳府接你賞花燈。」
柳艾小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所以,侯爺表明心意是為了屆時能讓嫡母放行?」畢竟納妾和明媒正娶是大不相同的,哪怕兩人私下見面也不算太出格。而他不吭聲,她當他默認了,整顆心隱隱撼動著。
這是什麼感覺?心裡像是有什麼在流動著,暖和著,快要滿溢。
「戌時一刻,我去接你。」話落,他隨即起身。
「好!」
他沒回頭,光聽她的回話,就知道她臉上的笑意有多燦爛。
如花世澤所承諾,兩日後,他直接找了柳至衍談起此事。柳至衍不甚滿意,但在花世澤的強勢之下,只能無奈答應,消息傳進柳府時,柳家主母一雙眼簡直要瞪穿了柳艾,就連嫡妹柳芙更是有意無意地嘲諷譏刺。
柳艾壓根沒放在心上,繼續裝乖扮柔順,把頭垂得低低的,把事做得好好的,讓人挑不出毛病。
只是,有一點是她當初樂昏頭忘了細想的,一旦她被花世澤納為妾之後,柳葳對她的防備心會更重。只是事到如今,擔憂也沒用,她滿心期待賞花燈之約。
元宵夜,她興沖沖地等著花世澤上門,發上還特地插上了釵花,穿著長公主賞給她的粉藕色梅枝襦衫裙,外頭搭上了花世澤贈與的狐裘。
她等啊等,早已過了戌時一刻,卻不見他的蹤影。
「還等呢,人家說不準把這事給忘了,就你像個傻子盼著。」柳芙經過她的小院時,酸了她兩句。
柳艾沒吭聲,擔心他是否遇到麻煩。元旦至元宵隔日是沒宵禁的,這時城門與坊門大開,細作容易扮作商旅進城,甚至混進宮中。
他不會出事吧。
正忖著,有丫鬟來報,說是威鎮侯已在宅外候著,她趕忙先上主屋跟嫡母說了聲才出門,一上馬車,她上下打量著他。
「怎麼了?」花世澤好笑地看著她,瞧她臉上脂粉未施卻膚白賽雪,唇不點而朱,最要緊的是今兒個穿的正是他給的狐裘,教他心情大好。
她輕輕地診著他的脈,聲輕如嘆息。「侯爺身上有血腥味,但是身上無傷呢。」
花世澤唇角笑意凝住,抿了抿唇道:「沾了血么?是我沒注意。出宮前刑了兩名細作,多費了點功夫才遲了時候。」
她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他的衣擺上,脫口道:「侯爺,細作的命就不是命么?」
「……柳九,你逾矩了。」花世澤頓了下,面色森冷這地道。
「侯爺心疼長公主,卻視他人為無物,至今還是不懂得珍惜人命。」雖然她很清楚他不過是職責所在,也很清楚他的冷漠恐怕非天生如此,她太了解人在不得不拼搏的環境里求生存時,不狠,是活不下去的。
只是,心一旦狠,人就麻木了,她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能讓自己走到那一步,否則她就會跟那些人一樣。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等死?」他撇唇冷笑著。
「不是,只是……」她怕他陷在殺與被殺的輪迴里,今日他殺人,明日人殺他「不說了,走吧。」他淡聲打斷她未意的話。
馬車緩緩地駛出了大街,朝南御道而去。
「聽說今年的燈會以南御道最為出色,待會到了延平街,咱們得步行過去。」許是馬車裡太過清冷,他才淡聲說著。
「嗯。」她也淡淡回應。
本是興高采烈的賞花燈,可誰知道才要出門就談了那事,教人怎麼也開心不了。
到了延平街,兩人下車步行,顏奎與易水隨侍在後,街上熙來攘往,早將大街擠得水泄不通。
看著人多,花世澤不禁煩躁了起來,而身旁的人又無一絲反應,教他不禁打起返回的念頭,就在這時,身旁突地傳來——
「哇!」
他側眼望去,就見她抬著小臉看著大街右側懸挂的巨型八角花燈,七彩繽紛,絢爛奪目。
她張著小嘴,一雙水眸圓亮亮的,簡直像個初進城的鄉巴佬,可看在他眼裡卻又是恁地可愛,可愛到教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柳艾聽見笑聲,側眼瞪去。「我……我是頭一次賞花燈,犯得著笑人么?」
花世澤忍著笑,餘光瞥見拿著糖葫蘆的小販,隨即便抽了一支遞給她。「敢情這也是頭一次「糖葫蘆?我見過。」她接過手,輕輕咬了一口,嚼著嚼著,雙眼發亮。「真的是酸酸甜甜的味呢。」
這下子,花世澤笑不出來了。
院使千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逢佳節,這些千金閨秀還是被允許上街的,而她竟連糖葫蘆都沒吃過。
「侯爺怎麼了,想吃?」她本想與他分享,可又覺得似乎於禮不合。
花世澤直接拉著她的手,低頭咬了一顆。「嗯,確實是酸酸甜甜的,那頭還有在賣炸湯圓,想不想嘗嘗?」
「好啊好啊。」她點頭如搗蒜,哪怕晚膳早用過,但對於這些沒嘗過的,她吃不下也要嘗個味,回頭再多帶一份回去給十三妹,肯定教她樂的。
「走。」他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柳艾呆了下,卻被人潮給擠著走,半被他強勢地牽著,她有些迷惑地抬眼看他,又垂眼看著他握住的手,抿嘴露出靦腆的笑。
雖然不是兄長!但有人能護著寵著,真好。
一整晚的走馬看花,吃喝玩樂,教柳艾笑彎了水眸,直到三更天也不覺累。
「難不成元宵夜大夥都玩通宵?」她新奇地看著絲毫未減的人潮。
「一般都是如此,至少要玩到明晚。」
她輕點著頭,看著花燈看著小販,看著街頭街尾成雙成對,又瞧見男男女女在角落裡低聲交「看來元宵夜也是情人夜,這話真是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