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她的臉色仍然蒼白,醫生說她得了肺炎,也只有蔣烲那個白痴才會認為她的提問是疲勞過度所致。難道她恍神,難道她時而清醒時而模糊,也難道她答非所問。

牽起她的手,紗布還包著,他想象粗釘子扎進她手掌里的畫面,心一陣刺痛。他翻翻她的手腳,有大大小小的擦傷,是跌倒嗎?不知道,但他心疼她離家出走那晚發生的所有事情。

蔣烲說她一直以來都堅持不哭,一面說自己可以撐下去,一面掐著大腿,逼自己撐下去。

把委屈往肚子里吞是不符合人性的行為,就算她不聰明,也應該學會,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以後,不准你發傻了。」蔣擎輕撫她乾涸的嘴唇輕聲說。

蔣烲說他的感覺叫做愛情,那麼,她對她也有愛情嗎?那天,她說:「我要你,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這些話,是真心還是發燒后的胡言亂語?他不確定,但他有自信,有把握讓她愛上自己,不管她心底對他有多少氣恨。

握住小今的手貼在自己頰邊,蔣擎慢慢說話,像個十六歲的青少年,訴說著積壓在胸口的多年委屈。

「我錯得很過分對不?我把你母親當成我的繼母,相信她一旦出現,姐姐的婚姻就和我母親的一樣岌岌可危。一個男人一顆心,姐夫哪來的愛情分贈給別的女人?

「我知道我的角度不客觀,對你而言,姐姐才是『別的女人』,可是姐姐付出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姐夫的感情,他們的關係正漸入佳境,怎麼能夠姐夫恢復記憶,就讓姐姐所有努力全成了泡影?我很抱歉……」

接著,他說了父母親離異,說了青少年時期,他的恨、他的不平,提到母親和妹妹的死,仍然滿腹辛酸與怨懟。

這些他從來不曾說出口的話,聽得病房外的男男女女好傷心。

蔣烲看著蔣欣,輕輕擁抱她。

原來蔣擎是這樣想的,難怪他恨他的母親和兄弟,難道他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藩籬,不准他們這些「外人」越雷池一步。

「對不起。」他輕聲對蔣欣說。

蔣欣頻頻搖頭試淚。她知道阿擎的委屈,但大人之間的難解習題,誰都無能為力……那個時候她夠大了,大得能理解父母親的婚姻是一場嚴重錯誤,就算沒有阿烲的母親,父親和母親要天長地久……談何容易?

「對不起,我不該怪阿擎。」喬宣握住妻子的手。

一個驕傲男人刻骨銘心的疼痛,誰捨得怪罪?

好友的懺悔均頏也聽見了,他只能喟嘆,愛情是多麼簡單又複雜的東西,身為現代人,除非有足夠的抵禦能力和勇氣,否則別輕易嘗試。

姑姑的苦、阿擎母親的慟,是誰讓她們的人生苦頭吃盡?

病房裡面,蔣擎落下清淚,那是青春期時他不準自己掉下的淚水。

他畢竟是對的。痛,一定要說出口才能減輕,委屈,一定要找到堅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小今的肩膀無法出借,但她的手貼著他的臉,給足了安慰。

「芒果青我快吃光了。我特地把它們冰在冷凍庫里,結成硬硬的冰塊,怕自己一次吃太多,一下子就沒有了。

「我只肯在想你想得無法入眠的深夜裡,才捨得讓自己品嘗一小口,可是,它還是在迅速消失當中,我不禁想問,是我想你的次數太頻繁,還是你太小氣,給了我過多的思念卻又給太少的芒果青?」

這些話,他連對自己都不肯承認,卻對意識不清的小今說盡。誰說,愛情不能改變一個人?

「茉莉花茶我動都不敢動,把它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裡面,偶爾拿出來看一看、聞一聞。你說,你母親河我姐夫之間的感情是茉莉花,我們之間的,又何嘗不是?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折下幾朵嬌嫩純潔的茉莉花送給我?我在茉莉花香里入睡,在茉莉花香里清醒,在我眼底,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小小茉莉。」

沉默的他變得多話,斷斷續續說著他們的過去,一段一段敘說的同時,猛然發現他們的相處只有短短兩個月,卻有那麼多說不完、回味不盡的故事,而且,每一段都甜得泌出蜜汁。

「我根本不敢相信,刨鱗片、挖肚子,你三兩下就把魚架到火堆上面烤,這是原始人才辦得到的功夫,你是從哪裡學來的?你總說吃飯皇帝大,我不同意,對我來說,賺錢才是皇帝大,但是在你身上,我學會享受吃的樂趣……」

小今聽見他的話,淚濕枕畔。

她在他說到母親的故事時醒來,可是不敢睜開眼睛,她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她怎能拿他受過的傷來狠他?何況他說了呀,他說在他眼底,她是小小茉莉,他說她給了太多思念卻又給了太少的芒果青……

他對她,有一點點心動、一點點心悸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千萬別想太多。她立即提醒自己別忘記,有個女孩叫做芬蒂,那個人是他的未婚妻。

他出現,是因為蔣烲告訴了他事情始末,他知道她沒有非分想法,知道他頓失親人,無依無靠,知道他的指控純粹是子虛烏有,他有濃濃的罪惡感,急著得到她的原諒,只是這樣而已。

「我該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不,你一輩子都別原諒我,一輩子待在我身邊,讓我一天補償你一點,直到你從我身上得到的幸福,能夠彌平我在你身上造成的不幸為止,好不好?」

看見她的淚水,蔣擎伸出食指,輕輕為她試去,卻不勉強她睜開眼睛。

「我把你給的倒地鈴種起來了,它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種,我以為你給的愛情很難,哪知道給它一點泥土、一點陽光、一點水和肥料,它們就快速長大,爬滿我的陽台。」

對啊,她給的愛情很容易養,一點土、一點水、一點點陽光和肥料就會迅速茁壯。她不是要求很多的女生,不企盼男人一百分的心情,只要小小的空間合一點點的全心全意。

可是,這麼容易養的愛情,他懶得要,他對她,只有愧疚。

「我們能不能重新來過?回到那個下午,你再問我一次,『嗨,你要找人嗎?』,這次,我會回答你,『對,我要找一個叫做賀惜今的女生,她有點笨、有點矬,屁股坐不住,成天像一隻小猴子,東跳西跳找東西吃。』接著,你可以繼續問我,『你找她做什麼?』那麼,我會回答你,『我想要跟她重新建立邦交、恢復友誼。』」

所以,他要她當朋友?一起瘋、一起鬧、一起搶食物、一起跳丑到爆、肢體不協調的韻律舞?

小今睜開眼,靜靜地凝視他。

他對她笑,她卻沒笑,只是專心仔細地望住他。

只當朋友,好嗎?

不好吧,她的控制力超爛,萬一哪天要的比友誼多更多,多到他負擔不起,到時候,她會不會變成第三者,傷害一個像媽媽的無辜女人?

她知道,事情該停在最美麗的定點,往後十年二十年,他們回想的都是最純粹的那個夏天,沒有糾纏,沒有痛苦,沒有逼迫,沒有過份要求。

她決定了,不當朋友,也不當情人。那麼,他們要當什麼呢?就當……彼此的過眼雲煙好了。

「在想什麼?」被她看得心慌,蔣擎輕聲問。

「想……這裡弄不弄得到未成熟的土芒果?」小今開口說話,乾渴的喉嚨帶著沙啞。

「做什麼?」他把床搖上來,替她把枕頭擺好,遞給她一杯溫開水。

她喝兩口,潤潤喉嚨。「給你做一大瓮情人果,從秋天吃到冬天、春天,你才不會嫌我太小氣。」

「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他又喂她兩口開水,然後拿掉水杯,坐到她背後,讓自己取代枕頭。

他的體溫傳到她身上,手圈住她的腰,下巴貼在她頭頂,他的小小茉莉花啊,終於回到他的胸膛。

「什麼方法?」他的體溫太迷人,要是她在壞一點,她很想利用他的罪惡感,把他的體溫佔為己有。

「留在我身邊,解除我的思念。」

沒有思念苦人,他不必靠情人果解決失眠。

是解除思念還是解除罪惡?是爸爸和蔣欣聯手逼他留下她對嗎?小今苦笑,但蔣擎在她背後,他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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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機男の小茉莉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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