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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汝州,美得像一幅畫。河面蕩漾的落葉,岸邊飄下的柳絮,無不透著詩情畫意。
汝州安陽城前兩日艷陽高照,天氣暖和不少,今日卻是又下起了濛濛細雨,給徊河對岸的入雲閣蒙上了一層白紗。
門口守著的小廝正打著瞌睡,冷不丁地頭一垂,連忙醒了過來,見沒人注意到自己,他這才鬆了一口氣。這幾日,閣里的媽媽心情不好,要是被她看見他在打瞌睡,指不定會挨一頓打。
正如小廝所想,秦如香確實煩躁得很,想到某個小祖宗,她更是氣得擰了擰手中的綉帕,正煩著,門口突然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
「秦媽媽,秦媽媽,玉函姑娘偷偷給歡姑娘送吃的被賴三哥抓住了!」
什麼?
秦如香聽到這話當即雙眉一豎,一雙丹鳳眼閃過一絲不滿,隨後也不用人請,冷著臉便出了屋子,然後徑直往後院走去。
剛到院子,秦如香便瞥見了穿著一身粉衣,身姿纖細的玉函被人困著,而玉函一見她到了,臉上的表情霎時變得泫然欲泣。
「別說我沒有打招呼,你這是明知故犯!」秦如香冷哼了一聲:「別當著我作出這番模樣,給我回自個兒屋裡待著去。」
玉函一聽她說的話,臉上的表情愈加惹人憐惜,只聽她說道:「媽媽,清歡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了,你就發發善心讓她吃點東西吧!」
聽到那個名字,秦如香當即臉一沉,手中的綉帕險些被她給撕碎了,她瞪了玉函一眼,「難不成我這入雲閣是善堂不成?雲函,你是不是閑得慌?要是閑就送你去周大人那裡去!」話落對著一旁的小廝生氣地說道:「你傻著幹什麼,還不將姑娘送回屋裡去!」
小廝連忙應了一聲,手上一用力便拉著玉函往另一邊走。
玉函自然不願意,和小廝糾纏起來。不過她一直嬌養在閣里,哪裡是小廝的對手,不過一會,便被小廝給拉走了。
見玉函被拉走,秦如香指著閣樓上看熱鬧的人罵了一圈:「看什麼看!你們一個個的是不是閑得慌?」
看熱鬧的人連忙收回了頭。
秦如香的火氣總算是小了些,不過在看到左手邊半掩著的屋子,她的臉色又是一沉。
她問了門口守著的人幾句話,想了想,推開門往裡走去。
屋子裡除了一個光禿禿的紅木桌便只有一張雕花軟榻,顯得有些寒酸。
入雲閣乃是安陽城內,徊河岸邊的第一花樓,無處不透著精緻,有這樣的房間,實在是格格不入。
這屋子可是大有作用,乃是閣里專門用來教訓不聽話的姑娘的。
屋子只在靠門處有一扇窗,顯得有些暗,然而軟榻上坐著的一個女子卻是生生將屋子照得亮堂起來。
那女子穿著一襲青衣,一頭青絲挽了一個髮髻,發間只插著一隻木簪再無其他飾物,端端地坐在那裡。明明素雅得不行,卻偏偏讓人忽視不了。
好歹是自己帶出來的姑娘,秦如香在見到人的那一刻,還是有一瞬軟下了心,出口叫道:「清歡。」
軟榻上的人一頓,輕輕叫了一聲:「媽媽。」
面前的姑娘生得貌美,一張俏臉端的是絕色。說話的聲音更是入骨,只聞其聲便被勾了魂。不愧是周邊花樓中的翹楚,若是平時,秦如煙難免自得,畢竟這個苗子可是自己不離手教出來的。
可是正是因為太了解,秦如香見她這樣就知道她還跟自己拗著。
這麼一想,秦如香的心中當即不暢快極了,看來是這些年自己對她太好了些!
於是秦如香面上也冷了下來,她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當真是不聽我的安排?」
可是那明明是個火坑啊。
因為長時間滴水未進,清歡覺得身子有些發軟,而且嗓子幹得不行,她不由蹙了蹙眉,片刻后才說道:「媽媽,你又何苦逼我......」
「逼你?我怎麼逼你了?」秦如香不怒反笑:「這些年我是怎麼對你的,你清高,不接待客人,我允了,你要挑客人,覺得人家粗鄙看不上眼,我也允了,慣得你!你覺得自己當上了汝州花魁,就能趴在我頭上耀武揚威了是不是?」
「想得倒是美,我才是入雲閣的主人呢!」
最後一句話不由帶著一絲怒氣,秦如香越想越氣,更難聽的話從嘴裡說了出來。
要是往日,她定然是不會這樣對閣里的頭牌,可是時間越來越緊,她不慌不行啊。
清歡聽著媽媽嘴裡的粗言穢語,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卻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秦如煙後面還有話要說。
果然,秦如香開了口嘴上就沒有停下,她嘴巴活泛,險些說出花來。
「將你當小姐養著,你還給我甩臉,要不是當初我將你買下來,你早不知道被賣到哪裡去了!」
「當時你病成那個樣子,糊塗得連人都記不得一個,老娘給你請大夫治病,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真是不知道好歹,怪不得人家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清歡垂下眼,手忍不住捏成了拳頭,卻只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秦如香自己罵得起勁,見對方沒什麼反應頓覺乏味,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冷哼了一聲:「難不成你還存著為自己贖身,到時找個老實漢子嫁了的心思?」
她話落自己便先忍不住笑了出來,「清歡,你覺得你這樣的身份能有人願意要你嗎?就算是你是花魁,賣藝不賣身,可是外人也只會當你是個腌臢地方出來的破貨!」
便是知道秦如香一張嘴不饒人,聽了這話,清歡還是不由眼皮一跳。
一張粉唇抿得緊緊的,清歡淡淡說了一句:「媽媽,你何必用這話來埋汰我!」
秦如香見她面色冷淡的樣子就覺得怒火四起,她掃了面前的清歡一眼,表情有些舉棋不定。秦如香自然是疼這個頭牌的,廢了那麼多心思才培養起來,能不心疼嗎?
可是她說的話也不假,清歡在人牙子手裡的時候確實病得嚴重,若不是她看她模樣生得好,指不定會被人牙子怎麼著!
而且從入了閣里以來,她可從來沒有像對待其他姑娘一樣對她,沒想到這丫頭這個時候竟然起了反骨!
想著想著,秦如香忍不住又抱怨起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攢銀子?可是你也不想想,有哪個老實人家願意娶你?指不定就是看重了你的銀子!」
「要是遇到個家窮的,你說說你錦衣玉食慣了,那苦你能受得了嗎?」
「媽媽。」清歡叫了一聲接著說道:「可是這錦衣玉食也要看你有沒有命享啊!」
這話一出,秦如香臉上的表情一僵,「難道我還會將你往火坑裡推不成?我這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
清歡眼中閃過一絲諷刺,忍不住回了一句:「那夏大人不過是出了五千兩銀子,你說說,我自十四歲出台給你掙了多少個五千兩?」
「你......」秦如香只覺胸口一哽,「好啊你,我看你就是成心和我作對!」
兩人此次生了嫌隙自然事出有因,幾月前鄰國進犯卞州,朝廷派了大軍平亂,如今大軍得勝歸來,領軍的將軍途經汝州停下,整備軍務。
那將軍不過二十有餘,卻是頗得聖心,如今得勝歸來怕是更得皇上盛寵,汝州刺史怎麼會放棄這個巴結的機會。
刺史大人專門為那將軍辦了慶功宴,清歡奉邀而去,沒想到慶功宴第二日,那夏大人竟是要為她贖身,要將她獻給那年輕將軍!
在秦如香看來自然是件大大的好事,然而清歡卻是不願意。
戰場上殺敵的將軍可是好相與的?
秦如香卻是不知道清歡到底想的什麼,說到底,她根本不在乎,若是心慈,她哪裡會當老鴇兒?
秦如香臉色微沉,若不是怕身上會留下印子不好看,她就用別的法子了,這逼良為娼的事情,她做得還少了?
然而想到利弊,她還是得低下身來,畢竟若是清歡不情願,硬著將人送去,得罪了貴人就不好了,秦如香語氣不由軟了下來:「清歡,你如今也十八了,那貴人已是頂好的歸宿,你長得美,必定能籠絡住那將軍的心。」
「聽說那貴人生得俊得很,豈不妙哉?再說了,你來了閣里一直嬌養著,若是跟了貴人,繼續過錦衣玉食的日子還不好?」
「那貴人還未娶妻,你若是能在之前懷上個一兒半女,那更是天大的福分啊!」
秦如香這分明是給她畫了一個大餅,至於那餅有沒有毒,卻是得需她自己去嘗。
聽到最後一句話,清歡眼中閃過一絲惱意,「媽媽,我這樣的人,連普通人都配不上,哪裡配得上那樣的貴人?那大戶人家的后宅可是簡單的?」
「還妄想生兒育女,怕是到時候被人生吞活剝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當初閣里的一位姑娘,不過是嫁了一個小官當妾,結果卻得了一屍兩命的下場,更別說那將軍的身份!
她就是生得再好,可是以色伺人,豈有什麼好下場?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罷了!
聽了她這番話,秦如香頓時臉沉似水,她怎麼會聽不出,清歡是在拿她之前說的話打自己的臉?
秦如香以往對清歡還算客氣,可是她並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此時被再三頂撞,心中的火氣再也忍不住了。
倒是沒想到這丫頭竟然如此執拗!
「賴三,給我進來!」秦如香出聲叫道。
一瞬后一個身穿灰衣短褐的男子跑了進來,「秦媽媽?」
秦如香看了清歡一眼,隨後面無表情地說道:「把她給我扔到後面的荷花池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