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請陛下吃地瓜
?梅州行動前做了充足的準備,被褥吃食準備得一應俱全,每日走多少路程、在什麼地方歇腳,都是事先計劃好的。
天色全暗了下來,一路越走越遠,漸漸的連村寨都遇不到了,下了官道以後,車馬也顛簸了許多。
董慈估量著今日也行了有二十多公里,照這樣的腳程,只怕不到兩個月,就能進入咸陽城了。
梅州顯然是怕夜長夢多,緊趕著想要完成嬴異人交代的任務。
董慈又餓又累,一路上昏昏欲睡要死不活,挨到天都快黑了,馬車才停下來。
「大夥都停下來,今晚在此處歇息。」梅州揚聲喊了一句,又吩咐家丁護衛道,「照之前安排好的,甲四你帶人去四周探查一遍,甲六領著人做好飯食,剩下的分去四處守著,守夜的都機靈著點,去罷。」
董慈掀著車簾看了外面一眼,心說今晚這是要露宿山林了。
董慈跟在趙政後面下了馬車,這高級玩意兒她還是頭一次享受,坐了這一路被顛得頭暈眼花,骨頭差點都被顛散了,若不是日頭毒怕中暑,還不如走路呢。
煙火味混著肉湯的香氣散開來,分外誘人,董慈揉揉餓扁了的肚子,心說總算是要開飯了。
護衛拎著兩隻兔子從林子里走出來,剝洗乾淨了熬成肉湯,配著白面饅頭和醬菜,不到半個時辰的工夫,飯食就全做好了。
梅州過來給趙姬行禮,面有愧色地解釋道,「急著趕回家裡去,路上多有不便,粗鄙之食還請公子夫人先屈就一二,等過了漳水,入了上黨郡,某再好好操辦宴席,替夫人公子洗塵接風。」
趙政還是個未加冠的孩子,大小事宜梅州都是請示的趙姬,在外人看來,趙姬是母親,諸事自然是趙姬做主,趙政是用不著出面的。
趙姬亦頷首回道,「出門在外,一切都憑梅君安排,勞梅君費心了。」
梅州樂呵呵道,「夫人多禮了,用完飯食夫人公子便早些安歇,連日趕路舟車勞頓,夫人公子還得養足了精神才是。」
趙姬應了一聲,梅州行禮退下了,趙姬與趙政皆起身,等梅州走遠了,這才又坐了下來。
董慈餓得腳軟手軟,腦子裡都是飯飯飯,盯著做飯的大鍋,眼睛都冒出綠光了。
巧心先送了水過來,等趙政凈了手,用了茶,這才揮手示意巧意,讓她把飯食端過來。
趙姬睡前早起都要梳洗一番,身邊的丫頭被她使喚去燒水了,巧心也乖覺,伺候趙政的同時,也給趙姬備了羹湯。
巧意抬著的盤子上放了三分醬菜,三份饅頭,還有三碗肉湯,是三個人的分量,董慈心裡鬆了口氣,她還真怕沒有她的份,要是今晚再不吃點東西,她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會成為第一個被餓死的穿越女。
興許是董慈盯著饅頭的目光太過直接熱烈,巧意掩唇一笑,穩穩噹噹地伺候著趙姬趙政用了飯,這才抬著剩下的那一份晃悠悠站起來,路過董慈的時候停頓了一下,扔給董慈一個白眼,就抬腳走了。
沒走幾步,小屁孩隨手將那份飯菜給了一個駕車的老頭,順便回頭挑釁地看了董慈一眼。
那邊巧心瞧見巧意的小動作,搖頭笑著說了她兩句,只是到底沒說再拿點吃的來了。
董慈揉了揉乾癟的胃,左右看了看,索性走遠了一些,肚子餓的時候還聞著肉湯香,那才是能折磨死人。
她敢打賭,要是她這時候衝出去要吃的,說不定能被梅州直接打死了事,早上吃飯便沒她的份兒,梅州看見了,卻也沒說什麼。
估計是想讓她自生自滅,餓死了還省得費心思。
董慈找了顆粗壯的大樹,正想坐下來,就嗅到了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清香味,熟悉是因為她一下子就回憶起這是什麼味了,陌生是因為好久不見。
七月半地瓜爛,這香味……分明就是地石榴!
現在正是盛夏十分,正好季節也對。
董慈眼睛一亮,忙蹲下來嗅著鼻子彎腰在地上找,挪兩步果然在小坡上發現了一大片的地石榴藤,董慈蹲在地上仔細的摸來摸去,果然摸出了好幾個熟的。
哈,純天然的原生態有機食品啊!
董慈舉著地石榴對著月光看了看,確認了是能吃的那種后,簡直感動得淚流滿面,心說她錯了,大學四年沒有白讀,地石榴這東西,清熱利濕,活血解毒不說,還能飽腹,味道又香又甜,不學醫,她有機會知道這個么?
董慈咽了咽口水,強忍住立刻把地石榴塞進嘴巴里的衝動,打起精神耐心刨了一會兒,足足刨出了一小衣兜,這才覺得夠了。
車隊安營歇腳的地方很有講究,一般離水源都特別近,不遠處就有條清澈的小河。
趕了一天路,人困馬乏,護衛們吃了飯也沒閑著,守夜的守夜,添柴的添柴,沒人注意董慈這邊,董慈走到河邊把地石榴洗乾淨了,用樹葉包起來,走回了那顆粗壯的大樹下,好好坐下來準備安安生生吃一頓飽飯。
這一兜足夠她今晚上吃飽肚子了,說不定還能剩點做明天的口糧。
所以說天無絕人之路嘛,現在正是盛夏十分,山林間能吃的果子可是太多了,實在不行,有些草根也是可以吃的。
只是窮困潦倒到這般地步,真是羞煞人也,這段苦逼的經歷回去以後不提也罷。
董慈長長舒了口氣,拿起一顆剛想塞進嘴巴里,手背就被拍了一下,董慈被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正被一大團陰影籠罩著,趙小政立在她面前,手裡握著一卷竹簡,正垂頭看著她。
這死孩子怎麼走路沒聲的,他過來幹什麼?
真是前腳一個驚喜後腳一個悲劇,她只是不想餓死好嗎?
董慈心裡哀嚎一聲,捧著地石榴從地上站起來,單手不倫不類的行禮道,「見過公子。」
「跟我上車來。」趙政說完轉身就走。
董慈慢悠悠跟在後頭,乘機往嘴巴里塞了三五個地石榴胡亂咽下,結果卻適得其反,感覺更餓了。
馬車門還開著,車裡點了燭火油燈,被透進燈罩里的微風吹得晃晃悠悠的。
小奴隸一手揪著車門往上爬,一手還護著一包樹葉,車門裡先探進一張瘦黃的小臉來,臉上還被泥水抹得一道一道的。
這世道活著當真不易,人都要像老鼠一樣打洞吃土了,趙政這麼想著,心裡就有些想笑,「什麼東西都往嘴裡塞,土也是能吃的么?」
董慈餓得手軟腳軟,這馬車有點高,她能爬上來就不錯了,男神陛下的問話她也不知道該回什麼好,索性笑了笑保存體力了事。
倒是趙政對她的態度好了很多,還肯跟她多說兩句話了,仔細想想這轉變是從昨夜開始的,想來她終於取得了男神陛下的信任。
估計是手裡捏著她的奴契,兩人又一起『同甘共苦』過,趙小政有那麼點她是自己人的意思。
趙政把袖子里的東西摸了出來,擱在面前的碟子里,推到了董慈面前,開口道,「吃罷。」
是兩個白面饅頭,又白又胖,香甜鬆軟,被暖陽的燭光渡上了一層金黃色,光是看著就覺得有誘人的麥香在馬車裡飄散開來。
當然這時候的饅頭還不叫饅頭,叫面起餅,是大天[朝最早的饅頭,最早的史料記載恰好是戰國年間。
這可是饅頭的老祖先,說來可笑,她穿來這邊一直沒能翻身做主,吃食都是些殘羹剩飯,這麼完整新鮮的饅頭,她見是見過,但還沒吃過呢。
董慈心裡是真的有點感動,尤其是梅州那些人都等著她自己餓死的情況下,一天一夜都沒東西吃,她真的很餓了。
電視里演的一飯之恩,想必就是這麼來的了。
董慈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公子哪裡來的……」
趙政正就著油燈在竹簡上寫字,一手標準的大篆,深沉古樸,氣勢飛動迫人,正是秦國的文字。
趙政提筆沾墨,聞言並沒有抬頭,應了一聲道,「方才無意中抓來的,放心吃罷。」
董慈拿起饅頭咬了一口,心說方才想象的香甜鬆軟其實是錯覺,這年頭的人極講誠信,饅頭也做得特別鐵實,非但不香軟,涼了以後反而硬得有些咯牙,個頭也特別大,一個估計能抵後世的兩三個,董慈能吃一整個,已經算飯量大的了。
董慈把自己的地石榴也放到桌子上,雙手握著跟她臉差不多大的饅頭細細啃了起來,覺得幹了就吃兩個地石榴,邊吃邊想,算起來這是她吃過最好的一頓飯了。
董慈一邊細細咀嚼,一邊抽空瞧了眼趙小政認真專註的側臉,心裡感慨萬千。
要知道她認識趙政已經四年了,原先在趙安府的時候,她就是要被打死,快餓死,或者即將病死,趙政都不會多過問一分的,現在居然想得起來要給她藏吃的了。
這估計就是自己人和外人的區別吧,想來她是取得男神陛下的信任了。
燭光微弱,亦不好貪多,趙政收了筆墨。
時候還早,還不到他平日歇息的點,人多眼雜,也不好習武練劍。
趙政無所事事,目光在馬車裡轉了一圈,落在了正認真吃餅的小奴隸身上。
長得就像老鼠,吃起東西來更像了。
趙政倒了杯茶水,推了過去,開口問,「你吃的那是什麼,不怕中毒么?」
董慈順著趙小政的目光看去,咧嘴笑開了,把地瓜推到了桌子中間,極力推銷道,「這是地石榴,可以吃的,公子你嘗嘗。」
趙政當真吃了兩個,指了指凌亂的書桌,吩咐道,「吃完把書簡理齊,你便可休息了。」
馬車很大,用珠簾在裡面隔了一間寢房,可供人休息睡覺,趙小政吩咐完便進去了。
董慈點頭應下。
在對待趙政這個人,或者趙政吩咐的所有事上,董慈都不會多想,或者說因為她不會有害趙政的心,因此很難多想什麼,她也沒提醒過自己要時時防備什麼。
尤其在吃飽飯以後,董慈心情不錯,趙政吩咐她做什麼,她能做就做了。
桌子上的竹簡很多,醫書,兵書,棋書,劍術,雜談,儒法論辯,輿圖,地州志加起來總共有三十餘卷,各個類別的書各有三五冊不等,還分著趙政看過的沒看過的,堆在桌子上,五花八門,十分雜亂。
這些都是古籍文獻,就這區區三十餘卷里,董慈就發現了兩卷非同小可的國寶級文物,一卷《吳子兵法》,一卷《趙奢論稅》。
吳子兵法是吳起所著,趙奢論稅則是馬服君趙奢所著,兩人皆是春秋戰國時期鼎鼎大名的軍事家和政治家,這兩卷文獻失傳,是戰爭史政治變革史上不可估量的巨大損失。
雖然這也不是全冊,但有這麼一點就得感天謝地了,董慈恨不得立馬就把它拓下一冊來,心裡更是堅定了去臨淄的決心,這些寶貝的文書現在都還在,去了臨淄,她能看到的東西只會更多更好。
董慈稍微平復了一下激動澎湃的心情,開始認真的整理細緻的整理起來。
書簡很重,有些地方因為註解和修改被刻得坑坑窪窪,十分扎手。
拿放的時候也有講究,有些書簡因為翻閱的多了,年代久了,穿牘的絲線就老舊腐朽了,一不小心書簡就會散開來,董慈拿這些文簡當眼珠子看,小心的整理好了,見有一卷州志散了兩片,就拿絲線給穿了回去,這些都是細緻活,等她整理好這些文書,連脖子都僵硬酸疼起來了。
董慈不知自己一舉一動都落進了自家陛下的眼,拚命忍住想挑燈夜讀的衝動,十分肉疼的吹滅了油燈,規規矩矩的爬到車門邊的木榻上,閉著眼睛思量自己的逃跑計劃去了。
趙政躺在裡間,將手裡把玩的半尺竹簡收進懷裡,閉上眼睛歇息了,他的小奴隸如此不簡單,讓他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