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上回顧雲旗和周家公子打架的事兒,小陳氏也是心裡極為感謝陳玄朗的。
「你外祖母也派人來了,過幾日天氣稍微晴了些,你們兄妹倆便去陳家頑兩日。」小陳氏淡淡一笑,臉上一片柔和。
顧玉環正在綉荷包,聽到小陳氏的話,手頓了頓,也知道小陳氏是個什麼意思,如今陳玄朗回了揚州,顧家人自然是知道的,怎麼說,這陳玄朗都是她的表哥,這其中帶了絲親緣關係,她和兄長這時往陳家去,就是在告訴顧家人,她們兄妹倆身後還有陳家做外家。
想起外祖母,她心裡是一陣柔軟,母親去時她和哥哥年幼,顧家人不重視他們兄妹,外祖母和外祖父放心不下,這才逼著父親娶了小陳氏。但是……如今陳玄朗怎麼還沒離開揚州?他不應當是很忙的么?想到上回的事兒,她便覺得臉上一陣的燒,陳玄朗壓根不把她當回事兒,她在顧家雖然不受寵,但是骨子裡還是帶了几絲女兒家的驕傲,如今去陳家,她怎麼都覺得像是要貼著陳玄朗似的。
——雖然確實是貼著他。
「母親,我曉得的。」她點了點頭。
「你呀,像極了你母親和我,都是這麼個性子。」小陳氏看著垂著頭露出一截雪白脖頸的少女,十分嫻靜,從容貌還是舉止,環姐兒都像姐姐,這性子也是如此,她和姐姐都過得不好,難道環姐兒還是要走她們的老路?想到黃家那個病秧子,她的眼圈是紅了又紅,但是又不好在孩子面前表露什麼,只能將心中的酸意慢慢壓了下去,換上淡笑,抬手揉了揉女孩兒的發頂,輕聲嘆氣,「日後去了京城,若是遇著了難事,也可叫朗哥兒,他也是個好孩子,不會不幫的,終歸都是陳家的血脈。」
找陳玄朗幫忙?顧玉環倒是想笑了,前輩子,可是陳玄朗帶兵抄的黃家。如今,她不知道陳玄朗和黃輝到底是如何,但是在不久的三年後,陳玄朗會一步步地頂替黃輝的位置。
腦中浮出他高而瘦的身影,如同衝天而長的竹子一般,高而直。他生性涼薄吧?黃輝是他恩師,他也能冷眼看著他死在自己的面前,這樣的人,當真可怕,如今他還是個五品的官,不知道那雙舞文弄墨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母親不必憂心了,您說的話女兒都記得。」她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早已將其否定了。
小陳氏坐了一會兒,便聽身邊的嬤嬤說道,遠哥兒這時該下學了,她才走。
寶靈一進來,見自家小姐依舊還在繡花,便勸道:「小姐,歇一會兒吧,小心傷了眼睛。」
顧玉環「嗯」了一聲,抬手將散落的髮絲撩到了耳後,覺得眼睛真的有幾分酸澀了,這才叫寶珠收了東西。
「昨日嚴老太太去陳家了。」寶靈說道。
嚴老太太去陳家?這關她何事?她站起身活動身子,想著想著,便停了下來。
不禁寶靈這麼提醒,她還真沒想起,這嚴老太太不是那胡小姐的姑祖母么?那胡小姐那日還問了陳玄朗,她自然也猜得出這胡小姐明裡暗裡都對陳玄朗有幾分心思,不過,這胡小姐怎麼就問起了陳玄朗了?難道,她認得陳玄朗?
顧玉環仔細想了想,更加篤定了,這胡小姐並不是揚州人,以往自然是沒聽說過陳玄朗的,這一來揚州,便上顧府給老太太做壽,又同她一道玩兒,順便又提起了陳玄朗,哪有這般巧的事兒,陳玄朗久在京城,這惹上的桃花應當也是在京城,這胡小姐莫不是從京城來的?或者說是一道從京城追過來的?
光是這麼想想,顧玉環都覺得後頭讓人覺得有幾分瘋狂了,這胡小姐怎麼看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孩兒,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她想的這般,但是這胡小姐確確實實是個挺好的姑娘,將來陳玄朗官路扶搖直上九萬里,這胡小姐同他倒也匹配。
「小姐?」寶靈正在說前兩個月她名下的幾間鋪子的收入,見小姐還是一副沒回過神來,不由得輕輕地推了推。
「嗯?」她坐正了身子,「你方才說什麼?」
「城南的那幾家鋪子又虧了些,王媽媽昨日才對了賬本,覺得這賬本有蹊蹺。」寶靈說道,昨日賬本便送過來了,王媽媽也粗略地看了看,這城南的幾間鋪子王媽媽也經常過去打望,這幾家鋪子都是去了的太太留下的,王媽媽自然是上心,這鋪子生意倒也還過得去,怎麼這送來的賬本兒就是虧的呢?
這些鋪子雖然是在顧玉環的名下,但是卻是王媽媽打理的,她對這些也不過是問問,她當然是相信王媽媽的,既然是王媽媽說賬本有蹊蹺,那也是**不離十了。
「怎麼說?我記得,這鋪子有間是做布匹生意的。」她想了想,「賣的不貴,平日生意倒也可以,怎麼就虧了?」她名下有一間賣布的,大都是賣給平常人家的,這布也沒什麼金貴的布,都是給普通人家做衣裳的,平日她也聽王媽媽念叨過幾間鋪子的事兒,不是還可以么,怎麼就虧了?
「奴婢也不知曉。」寶靈搖了搖頭,「鋪子里的人都是先太太留下的老人了,平日里也有仗著身份剋扣工錢。」
「就因為是老人,才要以身作則,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莫不是母親去了,他們便合著欺負我一個小姑娘?」她冷笑了幾聲,「去請王媽媽過來。」
她在顧家不受重視,遇到的刁奴多了,她在黃家也艱難,那些仗勢欺人的奴才也見慣了,前輩子她嫁到京城裡去,身上錢財不多,黃家那些奴才,各個都是把眼睛放在她的口袋的,知道她沒幾個錢都是不屑一顧的,這人際,終歸是要用些錢財來打點,母親這陪嫁的田產鋪子,也不知道被顧家老太太吞了多少,前輩子她沒重視,如今,可不能坐視不理了,即便她用不上,但是兄長一定是會用的上的。
這群不長眼的奴才,當真是越來越囂張了。
……
京城也是一場大雨,整個空氣驟冷無比。
黃晉容身子十分差,也十分怕冷,屋子裡擺了七八個火盆,還生了地龍,一派暖融融,來來去去的下人都穿著身輕薄的衣裳,只有黃晉容身上還披著厚重的斗篷。
「二少爺棋藝當真是越來越好了。」一個花白著頭髮有些胖的男人誇讚道。
「是安叔讓著我的。」黃晉容淡笑,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顏色。
安叔落下一子,說道:「奴才記得二少爺小時候也愛下棋,那時大少爺課業繁忙,您又總是纏著大少爺,大人沒辦法,便叫奴才陪著您下棋,奴才還看了好些本棋書。」
他口中的大人便是任尚書之位的黃輝,二少爺是他看著長大的,身子是從娘胎帶出來毒,這也折磨了二少爺近二十年,好幾回大夫都說二少爺不行了,但是又都挺了過來了。二少爺自來就善良,看著少爺這幅樣子,安叔心中也是極為心疼,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有這麼一副身子,當真是上天的不公。
黃晉容淡淡一笑,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枚黑子落下,這些事他早就不記得了,虧得安叔記得清楚,他確實是喜歡下棋,他這身子,註定不能像兄長一樣,可以騎馬馳騁,如同一個真正的男兒一般。自他記事以來,便是一直被眾多下人伺候著,這府門都極少出,有時他想,這般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男兒都是有抱負的,若不是他生在富貴之家,就他這幅身子早已經沒了性命了,哪裡還會像如今,舒適地下著棋,出身不能選,但是而今的路是可以自己選的。可是,他能有什麼路可以選?縱使他飽讀詩書又如何?縱使他有再多抱負又如何?他終歸也只能靠著家裡。
「二少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安叔看著黃晉容長大,見他下棋心不在焉的,便問道。
黃晉容手一頓,落下棋子之後,緩緩搖著頭說道:「近來雨下得十分大,天氣也越來越冷了。」
外頭的雨打在青瓦之上,滴答作響,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弦之上。
安叔嘆了一句,眉宇之間染了幾分愁意,嘆道:「是啊。」
前幾天,他兒子出了門,要去鄉下的莊子里看鋪子,這幾日雨下的大,天兒又冷,他心裡總歸是擔心的,這人一老了,兒女不在身邊就總是擔心著,他老伴兒前些年得病去了,留下三個孩子是他一手帶大的,兩個女兒已經出嫁了,兒子也娶了親,兒媳大著肚子,兒子每出一回門,他就擔心一分。
過了一會兒,便有下人進來添碳火,添完碳火之後,才退了下去。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黃晉容面上下著棋,但是心裡卻想著另一件事。
昨個兒他又做夢了,如往常一般,又夢見了那個女子。
那女子面上就似是蒙上了一層面紗,任他怎麼去揭,手還未碰到她,她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又出現在其他的地方。
是一個艷陽天,女子端著一盆清水進屋子,兩手的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腕,她的手腕之上帶著一根紅繩,十分簡單,卻出奇的好看。
「阿容,今日外頭天氣大的很,你便在屋子裡看會兒書,也不必給母親請安了,我會同母親說的。」女子聲音輕柔,像是春日裡吹起嫩柳的風兒一般。
「他」站起身,從懷裡取出手絹給她擦額頭的汗,語氣中難掩心疼,「這端水之事,叫丫鬟做便是了,外頭熱,你便在屋子裡好生坐著。」
女子笑了笑,接過手絹擦汗,「你前些時候在尋一本書么?兄長尋到了,已經派人送來了。」她仰著頭笑,一雙好看的眼睛清澈明亮。
黃晉容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就從那一雙眼睛來看,便知道她一定生的姝麗非常。
說來奇怪,起先他是看不見這女子的臉的,這日子久了,他便漸漸地能看到一些了。
耳邊是女子輕柔地喚著「阿容」,她纖細白皙的手微涼地握著他,那觸感十分真實。
他嘴角慢慢勾起了笑意,回過神來,面前只有一局棋罷了。
那女子究竟是誰呢?他或許見過?不然怎會常常夢見?
能叫他阿容的,應當是妻子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