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一陣風雪過,京城一片肅寒。
重重紅牆碧瓦印在冷霧之中,不失巍峨雄偉。就是這宮牆,圍住了多少女子的一生,也叫多少有志向的男兒嚮往。
寒風吹過,站在黃輝身邊的朱寶明輸得整整齊齊地大鬍子被吹得繚亂,朱寶明拿手一捋,過一會風又給他吹亂了。
「這冬日寒風當真是冷。」朱寶明用手壓住鬍子以免被吹亂了,感慨道。
朱寶明和黃輝師出同門,如今兩人皆在內閣做事,一個任吏部尚書,一個任工部尚書,朝中大臣都知道兩位閣臣是出自同一師門的師兄弟,所以倒也不奇怪兩人私交甚好。
「廣岳身子不好,這種時候可要注意了。」黃輝說道,「這京城裡頭,年年這過年之前都冷的刺骨頭。」
黃輝說的不是假話,這到了快過年的時候,便是京城最冷的時候,這個時候,也不知道外頭凍死多少無家可歸的窮苦人,每年這時候,京城裡都會添上不少孤魂,所以世人便用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來嘲弄那些權勢人家。
「今個兒皇上在朝上提了刑部尚書之位空缺之事,師兄如何舉薦了官凜?」朱寶明疑惑道,他當時還以為黃輝會舉薦自己的門生,哪知舉薦了個不相干的人。
「官凜年紀輕輕連中三元,嘉遠十年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此人如今任刑部侍郎,雖然年紀輕輕,但是心思縝密,極有才能,廣岳應當是見識到眼裡的。」黃輝慢悠悠地答道,腦海中是那個不過三十齣頭的官凜,不單單是有才能,這在各種領域之上都有極好的造詣。這般的舉薦信他是收到了不少,若是不真的推一把,下頭的人還當真覺得他老眼昏花了。
朱寶明捋了捋鬍子,頭微微晃著,似是在思考一般。那官凜確實不錯,若不是前任刑部尚書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動用官銀舒動關係,這官凜哪裡哪裡會到如今還只是個侍郎?
「師兄說的不無道理,但是我覺著劉子墨劉大人也是個不錯的人選。」朱寶明心中早有人選,這劉子墨現任工部侍郎,是朱寶明的門生,劉子墨能有今日,那都是朱寶明一路提拔上來的。劉子墨今年四十有二,雖然在才能上比不上官凜,但是此人做事縝密細心,會為人,他要舉薦,自然是舉薦自己身邊的人。
劉子墨?黃輝皺了皺眉,「這人不妥,心胸狹隘,雖然是個有能力的,但此位不可勝任。」他負手而立,看著朱寶明,「起用劉子墨,莫說做師兄的我不贊成,兩位輔臣也是不中意的,朝中大臣必然也不屬意,廣岳可要好生忖度忖度。」
那劉子墨雖然沒有做出什麼錯的事兒來,但是此人心胸實則狹隘。前幾年劉子墨遭人彈劾,他那是立馬還了回去,這般的人即便有本事,那也不敢重用。
朱寶明心中有氣,但是嘴上說道:「師兄說的有理,我當好生思慮的。」
「近來皇上身子有恙,還當多注意注意東廠才是。」黃輝又說道。
前朝建立東廠、錦衣衛,距今已有六十餘年,起先建立東廠,那是為了牽制朝臣,哪知到了如今,東廠的勢力愈發噴薄。自古便有內臣不得干政一說,但是那東廠廠公可是侍候在帝王身邊,又深得帝王之寵,哪裡有不幹政一說?這人心不足蛇吞象,這權勢的誘人,只有一直往上爬的人才知道,只會想得到的越多,永遠不會滿足的。所以,如何才會得到滿足?那便是成為萬人都害怕敬仰之人。
「那魏狗近來同長樂王走的近,不知道到底在謀划什麼。」想到那個閹人,朱寶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了,不過是一介閹人罷了,手中握著的,除了整個東廠,還有錦衣衛。
黃輝眸光微閃,由著一陣寒風吹過,才道:「魏狗一日不除,大興一日不得安寧。」
……
方才過了三日,還在揚州的陳玄朗便接到了老師的信件,官凜出任刑部尚書一職。
捏著信件,他目光微沉,那官凜他自是認得,出自京城官氏,乃是當朝皇后的娘家,官凜如今三十齣頭,任兵部侍郎已有五年,若不是前任刑部侍郎一直暗中聯合他人打壓他,憑藉他的實力,又加之是皇后的侄兒,早該升了官才是。
說來這官凜也是奇怪,已是而立之年,卻還未定過一門親事,莫說親事,那身邊貼身伺候的女子,那都是沒有的,倒是有傳聞,這位大人……應當說是閣臣了,同林家出的那位先太子妃那是有些瓜葛的。
當朝皇后乃是官姓女,奈何膝下只有一女,這太子乃是冠寵六宮的霍貴妃所出,太子殿下加冠之時,皇后請旨讓皇上賜婚,娶林家嫡長女林桑為妃。那林桑乃是皇后親親的外甥女,當時在京中那也是眾男兒思慕之一。
只可惜,這林桑嫁給太子還未熬太子登基,便病去了。太子重情,三年之後才順皇上旨意娶了百年世家陸家幼女為妃。
而這官凜和先太子妃的瓜葛么,若是皇后不請皇上賜婚那道聖旨,那林桑如今便是官夫人。
「大人,兩位表少爺過來了。」元寶從外頭進來,垂手恭立。
陳玄朗反手將信壓了下來,說道:「請進來。」
他已經回揚州將近半月,京城中的事,他也不過是通過書信才得知一些,若不是公主駙馬那封信來,在胡婼倩尋上陳府之前,他便早已離開揚州返京了。
世家女便是世家女,何況胡婼倩身後還是皇家?他不擅同女子接觸,但是對胡婼倩,也確實沒有什麼男女私情。他皺了皺眉,腦中又想到前幾日他和胡婼倩在假山之下說話,他那個表妹無意間地「路過」,呵,這話當真傻子才會說,他轉頭往回走便瞧見顧玉環站著望風的兩個丫鬟了。
顧雲旗和顧雲義由元寶領著進來,外頭正好有兩個貌美的丫鬟侯在門邊,兩個丫鬟皆做大丫鬟的打扮,芙蓉面,柳枝腰,確實是生的極好。兩個丫鬟見了兩位表少爺,福身柔聲見安。
顧雲旗看了一眼,表哥原來也是個俗人。不過想想倒也沒什麼,表哥今年已經二十一了,即便是沒有娶妻,但是這身邊伺候的丫鬟總要有幾個。
顧雲義倒沒這麼多的小心思,心裡頭想著要見那位表哥,還是有些許緊張的,前幾日見過一回,表哥考了他和兄長的學問,他自來學得比兄長好,問的自然都答得上來,兄長結結巴巴答不上來,他當時還以為表哥會諷刺幾句,畢竟表哥是那樣的人物,少年探花郎,這……這簡直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坐。」陳玄朗正端著一杯茶,輕輕用茶蓋刮著茶沫。
「多謝表哥。」兩人齊聲道,在陳玄朗邊上的太師椅上坐下。
陳玄朗常年不在揚州陳府,所以院里伺候的人少,有些許冷清,本來這回老太太是撥了幾個人過來的,但是又都被陳玄朗辭了回去,他在揚州也待不了多少時日,這些人也用不上,況且他不喜人多。前些時候老太太賜的那兩個丫鬟,他是叫元寶安頓到離這邊有些遠的院子里去了,也不知這兩個丫鬟懂不懂他的意思,竟然每日都守在門外。
元寶已經退下去備茶去了,一出了門兒,立馬把門外的兩個丫鬟叫了過去,「去給兩位表少爺沏茶來。」
子鳶和子鏡相視一眼,心裡都是一喜,那不就是可以進去伺候三少爺了?立馬福身飛快地跑去沏茶了。
元寶在後頭笑的賤兮兮地,不過是兩個什麼都不曉得小女孩兒。大人的茶她們可是從未經手的,既然是老太太賞賜的丫鬟,大人不用,這不還有他來用嘛。
當兩個丫鬟進來奉茶的時候,陳玄朗便知道是元寶又犯懶了,他掃了一眼,將杯子放在了邊上的小几上。
子鳶和子鏡偷偷打量著,這為了在三少爺面前有個好印象,她們每日都是精心打扮過得,雙眼瞥過兩位表少爺,臉頰微紅,兩位表少爺^……生的真是俊啊!再瞥到陳玄朗,臉頰更是紅了,還是三少爺最俊。
顧雲義看了這兩個丫鬟一眼,心下便清楚了。他雖年紀小,但是是父親極為看重的兒子,姨娘又得寵,自然也有丫鬟想要攀附他,呵,不過是個奴才罷了,他哪裡瞧得上?不過比起這兩個丫鬟來,他身邊那些有心思的丫鬟算不得什麼。
等兩個丫鬟娉娉婷婷依依不捨地退下之後,顧雲旗只覺得背後都麻了,方才那丫鬟出去時回頭那一瞥的眼神……當真是幽怨……
「上回給你的那本書都看了?」陳玄朗的聲音冷冽,叫人聽不出情緒來。
顧雲義看向身邊的兄長,表哥給他送書的事兒,他如何不知道?
書?他哪裡還記得有這本書?顧雲旗支支吾吾地,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陳玄朗說的是上回給他的那本孤本的抄錄,那本書他已經給妹妹了,反正他也看不懂,哪裡知道表哥還會問起這檔事兒來啊。
「兄長何時這般愛看書了,做弟弟的竟然不知。」顧雲義嘴角帶著笑,溫溫和和地,但是話里話外都是在對陳玄朗說,送書給他兄長,當真是暴殄天物,張家族學的人誰不曉得,兄長習書的天賦,那是一點都無。
陳玄朗看了一眼這個半大的少年,說道:「過兩日我便要返京了,留了些書給你們,應當是有用處的。」
「多謝三表哥。」一聽送書,顧雲義立馬起身道謝,這可是探花郎所用過的書,那自然是不一般的。
顧雲旗如庶弟所說,他自來不愛習書,對送不送書自然是不敢興趣,但是還是起身跟著道謝了。
表兄弟幾個又論了書里的內容,快到晚膳的時候,顧家兄弟才離開,顧雲旗剛回到了屋子,便被元寶請了回去。
冬日裡的揚州還是十分冷的,陳玄朗自來不喜在屋子裡點火盆,此刻屋裡顯得愈發冷清了。
「我想參軍,我自來便不喜讀書,我……」看著陳玄朗,顧雲旗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本來到了嘴邊的話也都忘了。
參軍?當真是說的輕巧,若是真是如說的這般輕巧的話,那遍地都不是將軍了么?沙場無眼,多少英魂葬送與此?眼前的少年比他矮了半個頭之多,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陳玄朗心裡突然感慨,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在想什麼?出人頭地。如今呢?他只做成了一小半,對於顧雲旗,他無權去干預,但是該說的話,他自然要說。
「行軍之路並無你想的那般容易,刀劍無眼,死在戰場上,連屍首都拼不全。」
「我知道……」少年抬頭,似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男兒生下來不是該頂天立地的么?」
陳玄朗聽了,笑了一聲,「想做大將軍?呵,每個行軍打仗的人哪個不是如此想的?但是你也知道,做到的人極少。你可想過你的兄弟姐妹,你的父母?」
親人么?顧雲旗握緊了拳頭,「表哥覺得如此我便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我的妹妹……」說到此,他聲音哽咽,「即便顧家算不得什麼世家,但是我妹妹乃是顧家嫡女,若是我有本事,妹妹又怎會和黃家……」病秧子這話,他在陳玄朗面前說不出口,他捏緊了拳頭,眼睛發紅。
「那你如今這般說說便能改變了?」
「我……」
「你要做什麼,我無權阻礙,但是在做任何一個決定之時,一定要將所有的事考慮好,你若是想做,那便不可畏畏縮縮,放開了手去做。」才有成功的機會。他生來身份低微,生母不過是一個丫鬟,而且還是爬了父親的床,他在府里更是叫人厭惡,畢竟一個爬。床的丫鬟,又能生出什麼好人來呢?
良久,顧雲旗才說道:「謝謝表哥。」
「等你成了大將軍時,便來謝我罷。」
顧雲旗睜大了眼睛,看著陳玄朗,稚嫩的臉上滿是驚訝,表哥這是在支持他么?
「怎麼,沒想過?」
想,他自然想!他連忙連地點頭。
「好了,回去罷。」
顧雲旗點了點頭,對著陳玄朗抱了抱拳,走到門邊時突然想起了一事來,又折了回去。
「表哥,那日你給我的書,我送給環環了,表哥不會怪罪把?」現在他突然覺得表哥是個超級大好人,起先他還是挺怕他的,如今陳玄朗在他心中那可是如同神仙一樣的人物了。
陳玄朗眼角一勾,環環?
這不是那天聽了他牆角的表妹么?
「既是表妹喜歡,哪裡有怪罪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