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陳玄朗此次回廣陵,確實是有些事要辦,姨娘的忌日就在這幾日。
每年這個時候,記得他姨娘忌日的人,除了幾個近身伺候的人,只怕只有他自己了。
「什麼時候進京?」老太爺放下茶杯,問道。
「待姨娘忌日過後。」陳玄朗垂了垂眸子,看著手裡的杯子,「過兩日要去一趟顧家。」
「顧家?」老太爺皺眉,他先後兩個女兒嫁給顧承芳,兩個女兒過得都不好,再想到前些時候城裡頭傳的那事兒,還未及笄的外孫女和黃家那個病秧子定親的事兒,便腦仁疼。「黃家那公子你應當是認得的,你實話告訴祖父,那孩子……」
黃晉容是娘胎裡帶出來的病,自小便是養在藥罐子里的,若是是個康健的身子,自然是輪不到顧玉環嫁進黃家,可惜就是個病秧子,黃輝和黃夫人為了幼子可是傷透了腦筋,加之如今黃晉容身子愈發地差了,才有了這沖喜一說,雖說不娶那高門大戶的小姐,但是身份如何也該是出自清貴人家,這才選了顧家。
「孫兒不好言其他,表妹嫁過去確實……」他話只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他是黃輝的學生,對黃家自然也有幾分了解,那黃家哪裡是他們這些人家比得的?若不是黃晉容身子差,哪裡會和顧家結親?
「過兩日便是顧老太太的壽辰,你去看看你姑母。」
陳玄朗自然能也明白老太爺的意思,這是要擺給顧家看,姑母身後可是有娘家的,顧玉環是顧家的小姐,但是也是陳家的表小姐,顧家人不將姑母放在眼裡,那也是不將陳家放在眼裡。
祖孫倆說了一會話,老太爺問了京城的事,又囑咐了幾句。
「在京為官,你便也知道些道理,這些便不用我來說了。」陳玄朗年輕便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更是吏部尚書的門生,沖著這兩樣,日後前途無量,想拉攏的人自然多,「你雖不是為親孫兒,但總歸是陳家的孩子,萬事都要謹慎。」
「是,孫兒明白。」他扯了扯唇角,說到底,他是陳家的孩子,萬事都要考慮著陳家。
他回自己的院子時,發覺外頭又飄起了小雪,他依稀還記得,姨娘走的時候,也是這麼個下著小雪的寒冷天兒,屋子裡沒有炭火,姨娘蜷縮在冰冷的床榻之上,他如往常一樣,給長輩們請安之後才來看姨娘,但是任他喚任他喊,也不見姨娘答應,那時他才五歲。
在陳家,他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的姨娘不過是個乘著主子醉酒爬床的賤婢,他不過是個賤婢生下的庶子,在陳家能有口飯吃便不錯了,如今了,陳家仰著他的鼻息生活,這日子久了,他好似都忘了以往他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呵——
他看了眼天色,才將披在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小廝拿著。
「朗哥兒莫哭,姑母帶了旗哥兒來看你,朗哥兒還未見過旗哥兒吧?」
回憶里的女子眉目溫暖柔和,轉而又成了一朵枯萎的花。
……
大清早地,顧玉環便得知陳玄朗已經回廣陵的消息了,成日都心神不寧的。
過兩日便是祖母的壽辰,那屏風她也趕著時候綉好了,這兩日正打算給兄長和遠哥兒一人綉一個香囊,許是心神根本不在這上頭,眼睛一花,那細細的針芒便刺進了手指的皮肉里,細碎的痛才讓她緩過神來,滲出的血跡在絲絹上開了朵小小的花。
「小姐!」寶靈一看,甚是心疼。
「不過是小傷罷了。」她將手指含著口裡,笑著搖了搖頭。
「小姐真是,女兒家的手多珍貴。」寶靈埋怨里一句,便去翻葯來。
寶靈正給她塗著葯,寶珠便急急地跑了進來,喘著粗氣:「不...不好...了,大少爺...在族學被打了!」
顧玉環手一抖,碰撒了寶靈手中的小瓷瓶,那小瓷瓶叮叮噹噹地摔在了地上,裡頭的膏子撒了滿地。
大哥被打?她心裡突突直跳,大哥在張家族學里上學,又怎麼會受傷呢?那張家的少爺如今和五姐姐訂了親,張顧兩家是姻親,怎麼會讓大哥被打?
顧不得收拾了,提著裙子便往大哥的院子里去。
顧家分前中后三院,女眷皆在後院,府里的少爺都住在中院的南面,顧玉環穿著木屐,一手提著裙子急急地走,看的後頭撐傘的寶靈心驚肉跳,連忙囑咐小姐慢些走。
顧雲旗是被張家派人送回來的,傷倒不是多嚴重,臉上難免破了皮。
「你多大的人了,還以為自己是那三歲的小孩兒?」小陳氏又氣又心疼,拿著帕子擦淚。
顧雲旗今年十七的年紀,跟著顧家的幾個少爺在張家的族學上學,張家這回出了個舉人,這廣陵多少人家送禮塞錢都想把自己的兒子往張家的族學里送,張顧兩家是姻親,顧雲旗在裡頭念書倒也不奇怪,只是怎麼就跟人起了口角還打了起來了?著被打的人好歹不歹,又是那周家的少爺,那周家雖然不是個什麼顯赫的人家,但是有個女兒還是宮中的貴人。這周家的少爺是周家二房獨獨地嫡子,這被打了哪裡咽的下這口氣?
「母親……」顧雲旗看小陳氏這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此刻屋裡頭安靜地也只聽得見小陳氏的哭聲,他靠著堆高的迎枕,神色複雜,直到聽到外頭的丫頭說了聲「六小姐來了」,他才抬了眸子。
顧玉環一路走得急,看到自家兄長躺在床上的模樣,眼睛立馬就紅了起來。
「我這又不是受了多嚴重的傷,你們都莫哭了。」是男人都見不得女人的眼淚,顧雲旗彆扭地將頭轉到了另一邊去。
「大夫是如何說的?」顧玉環連忙問小陳氏。
「傷倒是不嚴重,沒有傷到筋骨,都是些皮肉傷,休養個一兩日便好了。」小陳氏答道。
聽了小陳氏這話,顧玉環心裡才鬆了口氣,轉而一想,兄長怎麼會和別人動手呢?周家的那位少爺是個如何的人她不清楚,但是她清楚自己的兄長,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動手打人?
「哪裡有那般多為何的,周澤生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打他一頓出出氣。」顧雲旗哼道。
「哥哥做事未免魯莽了些,哥哥就不想想那周家是個如何的?」周家的女兒在宮裡做貴人,得了皇上的幾分榮寵,那周澤生又是周貴人嫡親的弟弟,這被打了,哪裡會就這麼算了的?
顧雲旗看了紅著眼睛的妹妹一眼,又轉頭看向了他處,「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當時他也是氣極,就算時間又倒回那個時候,他仍然要打那周澤生,他只恨沒下狠手。
「晚間你父親下了衙門,你免不了一頓罰。」小陳氏嘆氣,要是元姨娘在老爺那兒多說幾句,這怕這火燒的更旺。
想到那個父親,顧雲旗低下了頭,放在被褥里的手緊緊握著。
小陳氏又說了幾句便走了,給他們兄妹倆說話的時間。
「大哥,這些時日在張家的族學里可好?」顧玉環吸了一口氣問道。
顧雲旗沒想到妹妹會問起這事兒來,隨口答了一句,「能有什麼不好的,你和母親也不要瞎操心。」
「你我是兄妹,母親走之後,你便是我的依仗,在我面前也說不得實話?」她怎麼說也是活過兩世的人,見過的人情世故多了,此刻也自然看的出來顧雲旗隱瞞了什麼事。
「我能瞞你什麼?」他別開頭,眼眸垂著。
妹妹說的對,母親走了之後,他便是妹妹唯一的依仗了,妹妹在家裡過的什麼日子他知道,他也只是恨自己,恨自己沒用,連想護著的人也護不了,當日聽到妹妹定親的消息,他只差衝進父親的院子討說法了,父親未免太過偏心,明明他和妹妹才是嫡出的,怎麼都比不過元姨娘生的那一雙兒女,即便妹妹嫁不進什麼高門大戶,但是也能嫁一戶好人家過安安穩穩的日子。
顧玉環抿著唇不說話,眼圈微微泛著酸澀,看著少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更是心裡堵得慌。
自她重活的那一刻起,她也知道自己路會如何,她和黃晉容已經換了庚帖,而且,黃家的聘禮已經送來了,如果同前輩子不差什麼,五姐姐出嫁后不多時,便是她出嫁的日子,她去了京城之後,兄長會如何?她不知道,連她自己會如何,她都不知道了。
「玉環……」他張了張口,眼圈便紅了,「是哥哥沒用。」
周澤生是個如何的人?仗著自己的姐姐是宮裡的貴人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那日下了學,他收拾了東西剛出學堂,便聽到有人說起了妹妹的名字。
「哎,你們見過顧雲旗那嬌滴滴的妹妹沒有?」一個少年開口問道:「聽聞生的那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
顧雲旗知道自己妹妹美名遠揚,被少年郎提起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他正欲抬腿走,便聽到了後面的話。
「我見過,去年的時候在顧家見到的,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當時還跟我娘說要討她過來呢!」少年語氣中帶著得意洋洋,「可惜了這麼個美人,就要嫁個病秧子了,那病秧子哪裡會疼人?還不如給我們玩。」
說罷,幾個少年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顧雲旗在後面聽得是火冒三丈,當即也沒想什麼,衝過去便揪著那幾個少年打,不一會兒幾人便扭打做了一團,幸虧邊上的小廝將幾人拉開了,這才沒打出什麼大傷來,不過他一人傷的稍微重些。後來被送了回來,他更加無顏面對妹妹了,若是他出息些,哪裡會讓妹妹被別人如此說?哪裡會讓妹妹和那病秧子定親?他只是恨自己沒用罷了。
「哥哥忘了?小時候五姐姐的雪團咬我,還是哥哥救得我,要是沒有哥哥,被咬的人便是我了,哥哥怎麼會沒用呢?」她也猜的七七八八了,應當是那周澤生說了她什麼,哥哥這才生了氣。
雪團是顧玉盈小時候養的一條小狗,因皮毛雪白,才取得名字叫雪團,那時候小不懂事,見顧玉盈有一條那麼好看的狗,她自然也想要,便和顧玉盈起了爭執,那狗被倆人拉扯得嗷嗷直叫,就近便要咬她的手,幸虧顧雲旗一下將那狗揮落在地,才免了她被咬,不過後頭倆人都被罰跪了祠堂。
看著妹妹的模樣,他張了張嘴,話又咽了下去,他不想妹妹嫁去黃家,但是他卻是什麼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