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九十九章
一行人到了威國公府,柳琇蕊重又見到久未謀面的親人,激動的淚光閃閃,一家人自有一番親熱歡喜。【全文字閱讀.】最受兩府長輩歡迎的自然是頭一回見面的小易生了,小傢伙從高淑容懷中移到李氏,再到關氏及新上任的鎮西侯夫人袁氏懷抱里,最後連柳敬東兄弟幾個也按納不住湊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抱過抱著掛在胸前的小玉老虎笑得眉眼彎彎的小傢伙,笑意盈盈地逗著他說話。
柳琇蕊親熱地一手挽著大伯母李氏,一手挽著娘親高淑容,臉上歡喜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好不容易激動的眾人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柳琇蕊望了望進門不久的小嬸嬸袁氏,見她眉目含笑,神情柔和,與當年的清清冷冷截然不同,一瞧便知婚後日子過得順暢和美。
「阿蕊見過小嬸嬸!」她迎上前去朝著袁氏福了福,恭恭敬敬地喚道。
袁氏臉上微微一紅,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親手扶起了她,聲音柔和地道,「平日總聽你小叔叔提起你,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不管怎樣也要到侯府去住上幾日。」
「四弟妹一來便要與我們搶人,這可是萬萬不行的!憑說我們不放人,便是阿蕊自己,想來也不願意到侯府去打擾你們這對新婚夫婦。」關氏笑著打趣道。
袁氏臉上紅暈更濃了,羞得微微低頭再不敢搭話。還是李氏笑著拍了一下關氏手背道,「你這促狹鬼,新媳婦臉皮子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的老這般取笑人家,當年你與三弟不也是這樣?」
柳琇蕊嘴角弧度越揚越大,這般溫馨和睦,又溫情無限的氛圍,她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了,親人圍繞在身邊的感覺,讓她彷彿又回到了當年未出嫁時的日子,她仍是集長輩疼愛於一身的柳家唯一的姑娘。
「怎的不見堂嫂嫂?」她環視一周,不見堂兄柳耀江的妻子陶靜姝,不禁出聲問道。
「你堂嫂嫂前些日子受了些涼,大夫讓她好好靜養。她原也想出來迎你們,可又怕身上的病氣傳給了小易生,小孩子身子弱,最是受不住,故才不能前來,如今還是在她屋裡躺著。」李氏溫言解答。
柳琇蕊先是一怔,繼而連忙道,「如今她身子可好了些?自當年易州一別,我已許久不曾見過她了。還有兩位侄兒呢?如今是在何處?我也想見上一見。」
「那兩個小不安生的,昨日鬧了一宿,今日好不容易才被各自的奶娘哄睡下了,你可不許去吵醒他們。」高淑容搖頭笑笑。
陶靜姝與陳氏先後生下了威國公府新一輩的兩位小公子,兩個小傢伙只相差了一個月,已經十幾年不曾聽到嬰孩哭聲的威國公府,如今每日都是此起彼伏的嬰孩哭鬧聲,經常是二房這邊的小弟弟哭了,過不了多久,大房那邊的小哥哥亦『哇哇哇』地扯起嗓子,似是在回應一般,讓府里眾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柳琇蕊與在場的家人聚了舊,心中始終挂念不曾露面的陶靜姝,向長輩們告了罪后,便由著大嫂陳氏引著她往陶靜姝院里去。
「她也只是咳嗽得緊,許是之前差點小產傷了身子,生鈺哥兒的時候有些艱難,幸而母子平安。大伯母也說了,讓她好好休養一陣子,先將身子養好了再說。」一路上,陳氏低聲將陶靜姝的情況簡略向她道來。
柳琇蕊聽得心中一緊,連忙問,「可有大礙?」
「說大礙倒無大礙,就是身子骨弱些,大夫說過,休養得好了,於將來子嗣亦無大礙。」陳氏出身農家,柳家眾人雖亦是她自小便相熟的,但畢竟身份與當年大不相同,她進門來也是戰戰兢兢了一段日子,幸而這位比她進門早幾個月的嫂嫂處處提點她,讓原擔心對方身份高貴會瞧不上自己身世的陳氏暗暗鬆口氣,再加上陶靜姝性情柔和,待人體貼周到,讓她心生好感,兩人又同是新媳婦,一來二往的倒也處出幾分感情來了。
「靜姝姐姐……堂嫂嫂是因何事才導致差點小產的?」柳琇蕊忍了又忍,終是問起了這個困惑她多時的問題。
陳氏嘴巴張張合合,腳步越來越慢,許久才壓低聲音道,「也不知她從何處得知,大堂兄曾到祈山村找葉氏一族族長……嫂嫂聽聞此事後一時失神便滑倒了。」
柳琇蕊腳步一頓,心口一窒,片刻間百種滋味齊齊湧上心頭。
孕期女子原就容易多思多慮,再何況心思細膩的陶靜姝,乍一聽聞夫君待前未婚妻事事周全,一時恍惚出了意外倒也是怪不得她。只是,她心中擔心的是大堂兄待她,到底是何種態度?
葉英梅若仍在世,她自然希望她成為她的堂嫂,不是陶靜姝不好,而是因為葉英梅畢竟是第一個讓柳耀江心動之人,能得最初戀慕的女子相伴一生,對柳耀江來說,那是一種最難得、最可貴的幸福了。
可是,天不遂人願,葉英梅過世了,斯人已去,可活著的仍得走過餘下的人生之路。幾十年不算長,可亦不算短,她無法看著自幼待她親厚的堂兄孤苦大半生,能得美好如陶靜姝這般的女子陪著他度過餘生,她很感激,可是,感情是需要相互維護的,更不可能單方付出,再熱情的心,若是長久得不到回應,也是會冷卻的。
她深深地希望,她的堂兄能珍惜眼前人,善待將會伴他一生的妻子,而不是執著於已經香消玉殞之人。
兩人沉默地走著路,心中各有所思,再無心交談,直到世子夫人居住的院落出現在眼前。
進了院門,便有小丫頭引著她們往陶靜姝屋裡去。
柳琇蕊百感交集地望著靠坐在軟榻上,臉色有幾分蒼白的陶靜姝,一時忘了反應。還是陳氏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口,才讓她回過神來,見陶靜姝一如當年那般溫溫柔柔地沖自己微笑著,她眼眶一紅,上前幾步拉著陶靜姝有幾分涼意的手,哽聲道,「當年你還老說我不顧身子,那樣溫暖的天氣也會受涼,如今你怎的又不好好珍惜身子了?」
陶靜姝輕笑著擰擰她的臉蛋,「小壞丫頭,才幾年沒見,便學會用我的話來堵我了,這叫什麼?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柳琇蕊見她精神還好,心裡也稍稍放下心來,順勢在她身側坐下,也顧不得拭拭眼角淚花,撅著嘴道,「你若是再不把自己照顧好,我便每日在你耳邊念叨,不但如此,還要將當年你說我的那些話全部還給你。」
陶靜姝笑嘆一聲,故作無奈地對含笑站立一旁的陳氏道,「你瞧瞧,我這可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陳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要我說,阿蕊此舉極好,就應該如此!」
「你們人多,我說不過,認輸了總可以了吧?」
三人說笑了一陣,陶靜姝便問起了小易生,柳琇蕊笑道,「他啊?被爹爹與二哥抱走了。原就是個會鬧翻天的小皮猴,如今到了外祖家,個個都寵著愛著,還不定得皮成什麼樣呢!」
「只可惜我身子不爭氣,否則也能見他一見了,小外甥長得像你多些,還是像他爹爹多些?」
「倒是像他爹爹多些。」
閑話了一陣,陶靜姝臉上便浮現幾分疲累之色,柳琇蕊察覺,便不敢再打擾,只細細叮囑了一番,便與陳氏告辭出來了。
在往二房的路上,迎面見一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朝這邊走來,柳琇蕊定睛一望,認出是一直未見的堂兄柳耀江,臉上一喜,快步迎上前去。
柳耀江亦認出了她,沉靜的臉上剎時便盪起一絲淺淺的笑容來,腳步亦加快了些許。
「大堂兄!」
「阿蕊!」
兩人同時出聲,片刻對視一眼,均忍不住揚起歡喜的笑容來。
陳氏見狀微微向柳耀江福了福,也不打擾他們兄妹相聚,淺笑著先行一步回去了。
「多年不見,瞧著與當年的小丫頭確是不同了!」柳耀江含笑打量了她一番。
「你小外甥都有了,我自然也不再是當年的小丫頭。」柳琇蕊眉目輕舒,笑容滿滿。
「我先回屋裡換身乾淨衣裳,回頭再與你說話。你,可是從你堂嫂嫂處出來?」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柳耀江才拍拍衣袍道。
他今日與慕國公府世子切磋了武藝,身上沾滿了沙塵汗水,聽聞多年未見的堂妹一家到了,也顧不得再與慕世子客套,急急忙忙便告辭歸來了。本想著換身乾淨衣裳再去見他們,倒沒料到在回屋的路上先遇上了柳琇蕊。
「嗯,聽聞嫂嫂身子不適,我特意來瞧瞧……大堂兄,嫂嫂……你們,要好好的……」聽他提起陶靜姝,柳琇蕊心中那些複雜感覺又湧上心頭,遲遲疑疑地道。
柳耀江一怔,突然想起妻子與堂妹曾相處過一段日子,兩人交情不淺,再稍思量一下便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他自然不會懷疑妻子向小堂妹說了什麼,他的妻子,他還是知道的。
「你放心!」他沉默片刻,才鄭重地點點頭。
成婚至今,這是頭一回有人這般直白地讓他好好的,或者說是讓他待妻子好好的。那般美好的女子,他原就配不上,又怎會不待她好?只是,有些過往,他無法抹殺,也不願意抹殺,畢竟那些也是他生命當中炫麗的一筆。
身為父母獨子,他不可能讓柳家長房一脈斷在他手上,是故,他定是要娶親的。可是,對心如止水的他來說,娶誰其實都無甚差別,只要對方善良孝順便可。陶家主動提起親事讓他極為意外,以陶家小姐的出身、容貌及才華,世間上願聘她為妻的男子絕不亞於少數,可陶家卻……
他不懂當中有什麼緣由,也不想去追問,陶家有意,他亦不反對,於是親事便順理成章了。直到他見到了即將成為他未婚妻的陶靜姝,純凈如水的少女根本不懂得掩飾臉上的愛慕,那似喜似嗔的羞澀、漸漸滲上臉寵的紅霞,讓他的心一下便焦慮起來。
他記得她,那個被一身污淖的婦人撞倒卻急著去扶對方,關切地詢問對方可有傷到,結果被對方順走身上財物的女子。那般氣質出塵的女子,絲毫不管對方身份卑賤,全然不顧自己的傷,無視周圍眾人異樣的目光,只關心對方可否傷到。老實說,那般不協調的一幕,讓他想忘也忘不了。
他焦慮、惶恐,少女純真的感情繫於已身,而他,卻無法給予相等的回報,如斯美好的女子,不該將一生繫於他這種已經心如死灰的人身上。所以,他做了一個決定——趁著親事未定,又未曾宣揚出去,終止議親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