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戰場
?夏末秋初的木葉,熱浪就如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一樣,正進行最後一次反撲。在此起彼伏的蟬鳴中,一封封來自前線的情報不斷被送到木葉的權力中樞,經過篩選后再出現在火影的辦公桌上。饒是如此,三代目的面前的文件也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不過此時,火影大人正坐在辦公桌后,沉默地聽著弟子的報告。
「……我知道了。那麼自來也,你就先去忙吧。」
「是,老師。」
自來也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去。當他經過走廊的時候,一個身著黑色和服、面容嚴厲陰冷的老人也正迎面走來。
「團藏大人。」自來也行禮道。
儘管內心並不認可這位眼神陰鷙的長老團成員,但由於對方是自己敬愛的老師的同伴,所以自來也還是願意保持表面上的尊敬。
可是團藏卻懶得維繫表面上的風度。
「嗯。」
冷淡的鼻音過後目不斜視地走過,這就是團藏的回應。
自來也暗暗翻了個白眼。
團藏才不在乎自來也;他有時連三代目火影都看不上,更何況對方的弟子。況且此刻他心中正醞釀著對那位木葉首領的不滿,這讓他更加難以擺出好臉色來。
不過他告誡自己,不可以太急切地將自己不滿的原因擺出來,以免引起日斬的注意。故而他在進入火影辦公室前,先在心中吐出一口氣,讓自己徹底平靜下來。
這並不難,因為團藏通過這許多年的風雨錘鍊,早已將自己變成一個心思深沉的人。
「團藏,有什麼事嗎?」
三代目火影猿飛日斬在看到他的時候露出一個微笑,大概是看到所謂「朋友」讓他覺得放鬆吧,但是說實話,這种放松反而讓團藏感到不滿。
他認為火影應當時刻保持著警惕,要有鋼鐵一樣的意志和覺悟,無論面對誰都不可以讓自己放鬆下來。
「日斬……」
團藏板著臉開始說話。
他講的都是和戰爭有關的公務。直到最後,他才如突然想起來一般,提到:「說起來,關於宇智波明月……」
「嗯?」
三代目火影本來已經埋下頭在看文件了,聽到某個熟悉的名字,他耳朵微微一動,再次抬起頭來。「怎麼了,團藏?」他笑著,半開玩笑道,「難道你到現在還因為我讓自來也收明月當弟子而生氣嗎?」
團藏當然生氣。在他看來,宇智波明月可以成為一枚很有用的棋子,但三代的插手給他的計劃添了些麻煩。自來也是三代的弟子,明月被他收入門牆,相當於成了三代一系的人。假如這個難得一見的天才接受了日斬那些天真軟弱的想法,恐怕事情就無法如他所願了。
不過並不是無法挽救的。在看透和利用人心這一點上面,團藏有自信比日斬更能把握。反正時機也還沒到。
「那種小事有什麼好生氣的。」團藏冷冷道。
「是嗎……」日斬很溫和地笑了笑。
「不過確實和宇智波明月有關。」團藏決定單刀直入,「我看過她的任務記錄,她的個人能力非常優秀。在前線戰況激烈的情況下,雪藏這樣的人才對木葉而言是一種損失。」
「哦?這個嘛,」日斬皺起眉,神色有些猶豫,「但是自來也說,那孩子目前還缺少了一些對忍者來說十分必要的東西……」
又來了,那種猶猶豫豫。忍者就是潛伏於暗處的工具,只需要足夠鋒利好用就可以了。身為上位者,如果過於在意工具的想法,反而會看不到大局。團藏是這麼認為的。
「宇智波明月的能力足以成為中忍。」團藏不快道,口氣變得很嚴厲,「日斬,現在可是戰爭年代,每一個忍者都是寶貴的資源!有多少能力就要承擔多少責任,身為火影,連如此簡單的道理都需要別人來提醒嗎?」
猿飛日斬是個面對老朋友會很包容的人,在他上了年紀過後,這一特質就越發明顯。故而現在他並沒有因為團藏的態度而感到被冒犯,反而認真地開始思索對方的話語。
「……或許你是對的,團藏。」日斬最終半吐出一口氣,像是把一聲無奈的嘆息含在口中,「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
兩位高層之間的暗流涌動並不為外界所知悉,明月所能知道的,只有她的老師突然決定帶她上戰場。
「咦?難道老師你之前說我缺少的東西,已經被我自己補上了嗎?」她正把一根冰棍咬得嘎吱嘎吱響。
自來也難得神情端正,甚至看上去還很嚴肅。
「不,不是這樣的。」他皺眉深思,「奇怪,老師明明認可了我的看法……」
他嘆了口氣,抬眼看到明月津津有味地啃冰棍,想到自己為這小姑娘考慮來考慮去,結果這傢伙還這麼沒心沒肺,光顧著吃吃吃——甚至吃的冰棍都是他掏的錢!
自來也怒從心頭起,抬手對著明月的腦袋就是一通亂揉。
明月:???
她老師突然吃炸藥啦?
「真是的,沒辦法了!」自來也把明月的頭髮揉成了個鳥窩,才收手說道,「那就讓你見識一下吧……」
明月吃完最後一口冰棍。冰在口中化開,舒爽的涼意褪去過後是有些讓人膩味的甜意。街道上的風依舊帶著盛夏的炎熱,卻無端讓她的皮膚上起了一點雞皮疙瘩。
她看見自來也轉過頭,望著遠方的山脈,眼神是此前從未顯露的銳利;陽光照在他的白髮上,折射的光竟有點刺眼。
「……去見識一下,戰爭的殘酷。」
自來也的聲音帶著些許沉重。
「明月,你要小心。」他說,「一定要認真。這不是兒戲,你一定要認真,明白嗎?」
不然的話會死的。
這句話自來也並沒有說出來,然後其中的含義已經蘊含在他的眼神中,甚至漂浮在周圍的空氣里。
明月點了點頭。
她當然會認真。她一直很認真。
然而當時的她並不真正明白自來也的意思。
明月刻苦修鍊。提前畢業。好好跟家人和朋友相處。為了家族的前途而不斷努力。每一天都有好好活著,絕不浪費。
她手上沾過血。她知道忍者很難活得光明。
她知道她應該做什麼,她也確實做了。
然而所有這一切,都遠遠比不上真實戰場的廝殺給她的感覺來得深刻。
僅僅因為是敵人就揮動刀刃。
耳邊的嘶吼不分晝夜。
鼻間的血腥味從未消褪。
昨天還友好地說過話的人,今天就在眼前死去。
爆炸聲總是在響起,有時是現實,有時是在夢裡。
有什麼東西從現實中生長出來,掙扎著撕開她周圍的氣泡,牢牢抓住她,一點點將她拽到真實之中。
可她還在堅持著什麼。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甚至她自己一點都不想堅持,然而她仍然在抵擋現實的步步緊逼。
不不不……她應該……應該……
應該果斷地揮刀應該充分發揮實力應該明白戰爭就是你死我活應該知道人生就是要有取捨應該為了那個該死的真人秀去努力努力努力……
然後她聽說了帶土犧牲的消息。
她不應該吃驚。她應該早就知道,戰爭是在地獄旁邊狂奔的馬車,每一個戰士都有永遠跌落深淵的可能。
她應該保持適度的難過。
她應該很快振作起來,化悲憤為動力。
她應該努力讓自己強大起來,這樣才能在以後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她應該……
「嗚……嗚嗚嗚……」
明月跪在地上,抱著頭,失聲痛哭。
「嗚啊啊啊啊……」
所有往日的見聞,那些隱藏在和平中的猙獰,光明下的暗影,那些看似繁花似錦實則鮮血淋漓、荊棘遍地的現實,在那一刻通通化作血色的河水,朝著她倒灌而來。
她再也不能用一個透明的氣泡包裹著自己,再也不能維持一個本已搖搖欲墜的「半抽離」的狀態;所有的自我保護都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就像一個漂浮在半空中的人。漂了兩年,終於被沉重的現實重重拽回了大地,從今往後,她腳下的大地將會是前所未有的真實。
明月終於明白了自來也為何在出發前反覆告誡她「要認真」,也終於懂得他所說的她缺乏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那是活在刀尖的生命,明知自己隨時會消亡,也仍然要投入所有的感情和願望,在死亡邊緣奮力燃燒自己的覺悟。
——「你一定要認真。」
她一定要認真。
她會認真。
無論是否每一次掙扎都只是徒勞,無論是否每一個終點都只能歸於深淵。
那一天,鮮血和火焰一同燒成她眼中的紅色,兩枚黑色的勾玉凝固其中,如生和死的神靈所留下的莊嚴印記。
******
姐姐消失了。父親也消失了。
對一個兩歲出頭的幼兒而言,如果什麼東西不再能夠被他看到,那麼那樣東西就是「消失了」。作為一個早熟的幼兒,鼬不至於完全不懂,但暫時還只能模模糊糊地明白「離開」和「消失」的區別。
「父親和姐姐都去戰場了,是為木葉而戰哦。」
母親是這樣笑著對他說的。母親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舒服而溫柔,但年幼的鼬敏銳地從母親的臉上發現了好像是「陰影」的東西。
「在擔心嗎,母親?」他問。
母親似乎感到驚訝。她在嘆氣,眉毛輕輕皺了皺,但旋即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鼬放心,父親和姐姐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放心?為什麼讓他放心呢?如果「放心」是和「擔心」相對的東西,那麼該「放心」的不是母親嗎?
鼬感到困惑。
還有,「戰場」又意味著什麼呢?
他不是個太喜歡詢問的孩子;和求教他人相比,鼬更傾向於自己尋找答案。但不知為什麼,最後一個問題竟然被他問出來了。
「戰場啊……」母親的眉頭皺得更深,「是個危險的地方。」
「危險」,就是界限。在鼬短短的生命中,他記得自己曾被父母和姐姐告知過,什麼東西很「危險」,什麼地方很「危險」。
他以為「危險」是一種不可以逾越的界限,可現在看來又不是這樣。
姐姐在「危險」里做什麼呢?
相比起父親而言,鼬更希望知道姐姐的情況。
「我能去看姐姐嗎?」他向母親徵詢。
被母親果斷地拒絕了。
「鼬還太小了……等再大一點吧,等到鼬足夠強的時候,就能自己保護家人了。」
強……嗎。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的鼬悄悄跑到姐姐的房間里,踮腳把那隻醜醜的蛤/蟆玩偶拿下來,跟它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出來吧神龍,實現我的願望吧!」鼬嚴肅地說。
什麼都沒發生。
他有些沮喪。果然,必須要集齊七個,一個就是不行嗎?
一個月後,姐姐回來了。
從有記憶開始,鼬所見到的姐姐就一直是笑著的。但那時出現在他眼前的姐姐,臉色蒼白,毫無笑意,只有眼睛黑亮,像有火在裡面燒。
姐姐擁抱了母親,然後朝他招了招手。
鼬走了過去。他伸出手想摸摸姐姐的眼睛,迷惑於姐姐究竟為什麼和記憶中不太一樣,卻在觸碰之前就被姐姐抱進懷裡。
原來還是那個喜歡抱他的人啊。鼬是這麼想的。
「我會保護你們的。」
姐姐的聲音很低,有點啞,卻很有力。
父親在跟母親說什麼「一下就是兩勾玉的寫輪眼」,語氣很興奮似地。父親難道沒有發現姐姐的異常嗎?鼬不明白。
既然是這樣的話……
鼬抱住姐姐的脖子。
他會變強,然後保護姐姐。
姐姐又重複了一遍:「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