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前塵誤
黛玉難得的嘆了口氣,她已經有多久沒有聞到過氣味了,有三個甲子了嗎,或許更久吧。她感受著身體里充盈的溫暖,知道自己的魂靈怕是很快就能從玉帶里凝結出來了,只是玉中無歲月,不知世上到何年了,昔日結交的舊友,往日遇見的鬼魅精靈,還有掩蓋在記憶深處的似水流年,怕是都難再見了吧。
說來話長,她本是姑蘇林家的小姐,因母逝便上了京城,依在外祖母賈史氏名下教養。姑蘇林家六代列候,天下清貴中的翹楚,金陵賈家也是勛貴中數一數二的人家,怎麼看她都是一生昌順的命途。可嘆流年不利,賈家的破天富貴終逃不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結局。可憐她命中父母緣淺,清清白白的女兒家終也只能落在那世家富貴的泥潭裡,苦命掙扎。
黛玉自幼被充當男孩教養,世家子該會的她皆懂,又比常人看的明白很多。待到她長到五六歲時,林父唯恐黛玉慧極傷身,方才止了教她世間權謀,只撿了些四書五經的聖人之言給她看,陶冶下性情就罷了。可嘆黛玉偏偏生了副水晶心肝玻璃心,世事洞明。自打她一進賈府,就知道大廈將傾,非久留之地,原想著以客人自處,熬過個兩三年,也能回姑蘇和老父團聚。誰知林父竟死在了官場鬥爭之中。
江南官場**盛行、權力關係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身為新帝心腹的林海(林黛玉父親名諱),秉承新帝旨意,調查江南官場**的罪證,心知難以全身而退,便想著把愛女送往京城,望著賈家和貴人們能照撫一二。功成之時,卻著了太上皇屬下甄家的道,身子已垮。好容易拖到黛玉回到姑蘇,復又聽聞賈家事迹,林父只哀嘆自己一時思慮不全,誤了黛玉一生。垂死之際,拿出一塊玉鉤兒,說是祖上靈物,能保平安,囑咐黛玉貼身帶著,便合眼西去了。
自此之後,黛玉深感自己孤身一個,再難喜樂,便愈發的放縱自己「孤拐」的性情,做起了「世外仙殊」。剛及二八年華,賈家就眼看著傾覆在新皇和太上皇的權力爭鬥中了。說她看到自幼相處的表哥娶了別人傷心也好,說她沒有勇氣再看一遍親人逝去也好,說她一時衝動鑽了牛角尖也好,說她質本潔來還潔去也罷,黛玉終於掉幹了淚珠兒,燒完了舊書稿,在一個天心月圓之夜,靜悄悄的去了。
幾十年之後,她竟又在一個月夜醒來,滿山坡的妖魅精靈都過來看她。直說她修行有方,天道眷顧,短短30多年,玉帶就成精了。黛玉直愣愣的看著嘰嘰喳喳吵成一團兒的妖魅,鬧不清楚自己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不過,自打那以後,整個玉泉山的妖精野鬼們都知道了,半山坡的竹林子里有個叫黛玉的玉帶精,美的就像天上的仙女兒。
黛玉迷惘了幾日後,也就明白了這一番造化弄人。想那戲本子里寫的「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便也悟了不少。
此間有過了匆匆百年,黛玉卻怎麼修鍊也不能實體,堪堪的一個魂兒,別人碰不到她,她卻能看著人。
……
一個月圓的冬日夜晚,黛玉已經記不太清是仲冬還是孟冬時節了,只記得雪下的極大,滿天的鵝毛大雪壓著北風襲來,壓彎了竹林里的竹子。那時的黛玉飄在了半空中,她也不怕雪,只覺得這疾風勁雪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她正兀自飄著呢,卻見一個裹著黑色袍子的高個女人在緩慢的移動。黛玉正托著臉,想她冷不冷這個問題時,那個女人,突然停了下來,一雙銳利的藍色眼睛直直的透過滿天飛雪,盯了過來。
「你能看見我?」黛玉笑問道,原來那個高個子的怪女人是個西洋人。她的眼眶深邃,鼻樑高隆,水藍色的眼眸橫卧在鋒利的眉毛下,很是有異域風情。
那□□看到黛玉含笑的樣子,不由得收斂的銳利的殺氣,她緩緩開口,卻是極為正宗的官話,「你個小妖怪,也不怕我?」
「之前做人時,怕是怕的。如今,什麼山鬼妖魔沒見過,怕你做什麼?」黛玉說道。
那個西洋姑娘,也走到了她面前,脫下了黑色袍子的兜帽,她有著一席棗紅色的頭髮,在滿天飛雪中還有著金色的光輝,此時被她整理成了一根粗粗的麻花辮,盤到了頭上,看起來很是幹練。
「就像行走江湖的俠客」黛玉說道。
那女子的笑意更深了,「這脾氣倒像我的小妹妹。不,也許你更像我。」
她沉吟了一會,復又悵然的說道,「我來東方,是為了找一個人。已經兜兜轉轉近千年了,仍是沒有修夠緣分。今日見了你,倒是和你有緣,便教你幾個法術。」
她也不理黛玉,只接著說道,「這法術是千年前一個流浪到西方臨冬城的東方人教我的。也只因著我給了他一頓飯。如今,教給你,便也只因的你的一句話好了。」
言罷,那個女子就誦了幾個法決,讓黛玉重複了幾遍,便又隴上了帽子。轉身就要離開。
黛玉急忙道,「姑娘,我還不知你姓名呢。祝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心上人。」
那姑娘的身形一頓,復又回過頭來,「你可又說了一句讓我歡喜的話。」她笑了笑,掏出了一根白凄凄的骨頭一樣的東西,「那我就再幫你一幫。你無法凝為實體,是因為紅塵氣息太單薄了。去那紅塵里沾染十幾年就好了。」
那女子揮了揮手裡的東西,埋在雪下的玉帶就到了她手裡。「我且把你封印,時機到了,你就可以實體了。」
「大恩不言謝,只是我還不知恩人姓名。」黛玉鄭重的看向那個女子。
她似乎沉吟了一下,突又笑到,「倒是我局限了。我叫珊莎·史塔克。咱們有緣再見。」
一陣紅光,和那個棗紅色頭髮的頗有俠客風範的女子,就是黛玉對人世間最後的記憶。
……
黛玉嗅著並不熟悉的草藥香,突然有了做林黛玉那時的愁思,「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味盡,參透了心酸處淚沾衣裳。」黛玉想罷唱詞,珠淚兒就掛在了腮上,好不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