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2 封魔五
這不是正文。沒休息好的身體有些遲鈍,阮萌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地摸索到桌子邊,將昨天剩下的茶水提起來,朝自己頭頂灌去……她現在是一株植物,植物恢復體力的最好辦法,莫過於澆水和曬太陽了。
果不其然,小半壺水澆完,阮萌登時跟喝了十噸咖啡似的神清氣爽,隨手掐掉頭頂上新長出來的綠芽,精神抖擻地出了門,將隔壁的一貓一兔從被窩裡扒拉了出來,一同下了樓。
這座小客棧冷清得很,除了阮萌一行人外並沒有其他客人,一樓的大堂空蕩蕩的,零星擺著幾張半舊的桌椅,玄念上仙正在同客棧老闆娘結賬,整個人如同自帶柔光似的,仙氣逼人。
阮萌抱著喵星人和蠢兔子下了樓,剛要同玄念問個早,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大堂的神龕下立著一個病弱蒼白的藍衫青年。說來也奇怪,杭州明明是滴水成冰的隆冬時節,那男人穿的卻是一身單薄的春衫,面容帶著幾分病態的瘦削。
男人從寫有『先夫王氏元慶』幾個大字的靈位后伸出半個腦袋,靜靜地望著在門口擇菜的老闆娘,神情溫柔而眷戀……可怕的是,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狀的,地上沒有影子!
說實話,昨天夜裡阮萌投宿這家店的時候還被堂中那男鬼嚇了一大跳,但見他沒有惡意,只是跟老母雞護崽似的護著店中孀居的老闆娘,她才放心跟著玄念住進這家店……
儘管如此,阮萌對於鬼神還是存有敬畏之心的,她眼神飄忽,一寸一寸地往玄念身邊挪,企圖汲取一點安全感。一旁的老闆娘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見身邊那抹飄忽的遊魂,只笑著同阮萌打了個招呼:「火爐上熱著粥飯早點,小娘子請自便。」
玄念並未點破男鬼的存在,只掏出一片銀葉子放在櫃檯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不敢與鬼魂對視一眼的阮萌。
一見到那片精緻漂亮的銀葉子,阮萌的注意力瞬間從男鬼身上轉移,眼都看直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我天!沒想到上仙還會隨身帶錢,我還以為神仙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呢。」
玄念緩緩負手,漫不經心道:「蓬萊神樹上隨手摘的。」
「啊?樹上還能結銀子嗎?」
「金枝銀葉,取之不盡。」
「!!!」
啊啊,我們家玄念上仙不僅武力值爆表,而且還帥氣多金呢!阮萌狀做無意地朝玄念靠攏,靠攏,再靠攏,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身上了,狀做嚴肅道:「上仙這麼冰清玉潔的人,怎麼能夠被金錢的腐臭味玷污呢!不如這錢我幫您保管,讓腐朽的銅臭味沖著我來吧!」
玄念輕笑一聲不說話,他已看穿了一切。
躲在遠處窺伺的男鬼飄飄忽忽地靠近,撓撓頭歉聲道:「那個,仙子……」
一聽到男鬼那忽遠忽近的,涼絲絲的聲音,阮萌忙抱緊了懷中的小灰和毛毛,一溜煙兒躲到了玄念身後,扯著玄念一片潔白如雪的衣袖,戰戰兢兢道:「要死要死!上仙,他怎麼老盯著我啊!」
阮萌打了個寒噤,身體更加僵硬了。說出來不怕笑話,她有個小毛病,不怕妖也不怕魔,唯獨怕了糾纏不休的鬼魂……
不知何時,腕上多了溫暖的觸感,玄念將她從自己身後拉出,清冷帶著笑意的嗓音自頭頂傳來:「無礙,那鬼沒有惡意,只是捨不得拋下獨活的妻子,而化為守護靈留在了她身邊,並不會害人。」
阮萌懸著的心冷靜了些許,指了指那道飄忽的身影,又指了指櫃檯后渾然不覺的老闆娘,「可是,昨晚他盯著我們的樣子好像很有敵意啊。」
「仙子誤會了,昨夜是我有眼無珠,見諸位仙人深夜投宿,還以為你們是城中作亂的妖魔所化,怕內子會有危險,這才現身試探諸位仙人,實在是護妻心切,冒犯之處,還請仙人寬恕。我一直想找機會道歉,但是仙子總是躲著我……」
男鬼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將溫柔的視線投向櫃檯后忙碌的孀妻,像是怕驚擾一個夢似的輕聲道:「我答應了她,要護她一輩子的,哪怕我先行一步,也要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等她。」
「這樣啊,嚇死我了。」阮萌長舒了一口氣,看向那抹遊魂的眼中已沒有了懼意,她甚至有些同情起這對陰陽兩隔的夫妻來,小聲問道:「那你這樣可望而不可即地守護老闆娘,連句話也不能說,豈不是很難受?要不要告訴老闆娘,你一直都呆在她……」
男鬼只是笑著搖搖頭,並不說話。
「不必了。」見阮萌疑惑,玄念出聲解釋道:「便是她知道了她丈夫的魂魄所在又能怎樣,陰陽殊途,只會徒增痴願罷了。一個人守護,總好過兩個人痛苦。」
男鬼有些不好意思,蒼白的面容上泛出一抹紅暈來,「仙人所說,便是我心中所想。」
阮萌好像明白了什麼,笑打趣玄念,「上仙很懂嘛!我還以為神仙都是不通人情世故,沒有七情六慾的呢!」
玄念似乎被她的話逗笑了,輕嗤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沒有七情六慾的,不就是一塊石頭了么。」
桌子上的毛毛已經吃完早飯了,也不顧遠處還有老闆娘在場,自顧自舔著肉墊道:「喂,鹹魚……」接觸到玄念瞬間冰冷的目光,毛毛貓眼一轉,硬生生改口,壓低了聲音道:「……上仙,你剛才不是說要出門嗎?早點找到地仙,修好我的法器再說!」
經他一提醒,阮萌也想起來這事了,忙問一旁的男鬼,「大哥,你方才說杭州有妖魔作祟?」
「是呢,城中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你們瞧,外邊議論聲那麼大,就是因為昨晚又死了兩個人,俱是被吸幹了精血,變成了乾屍,弄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說到那妖魔,男子的面容上也呈現幾分忌憚之色。
聞言,玄念目光沉了沉:「那邪物是何時現身此處的,你可知它是屬於哪條道上的?」
男鬼道:「我受靈位限制,不能離開客棧,因而並不知道那魔物究竟是何方神聖,只知道它約莫兩個月前出現的,每隔四五天就會出去殺一個人,現在已經死了十來個了。官府也請過法師驅邪,但都不管用,那些法師也全都命喪魔物之手。」
「連此地地仙都被這邪物抓走了,怪不得杭州靈氣越發衰敗了。」毛毛晃了晃貓尾巴,蹲在阮萌肩頭冷哼了一聲,「看來,要想修好小爺我的法器,就必須打敗那魔物,救出地仙。」
阮萌思索了片刻,揣測道:「上仙,那作亂的妖怪是不是就是白府的那株桃花妖啊?若不是吸足了人的精血,它又怎麼可能在大雪天開出那麼鮮艷的花朵來?」況且系統給她綁定的劇情二副本就是這株桃花,杭州妖怪殺人事件肯定與那妖花脫不了干係!
「去白府。」聽完阮萌的話,玄念不置可否,只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涼了下來:「既是犯下了殺孽,本仙就不得不管了。」
說著,他向櫃檯后的老闆娘點頭示意,便負手跨出門去,走入鬆軟的積雪中。阮萌忙抱起還在貪吃的兔子,又蹲下身讓毛毛跳上自己的肩頭,追隨者玄念的腳步出了客棧,一邊疾馳一邊問道:「可是上仙,我們要怎麼樣才能混進白府捉妖啊?」
聞言,前方玄念的腳步一停,轉過身來笑道:「你倒提醒了我。」
青磚藏雪的街道,霧凇瀰漫,玄念眯著眼打量著阮萌,露出一個莫名且高深的笑來。
阮萌打了個哆嗦,有種不好的預感……
片刻,人跡罕至的街角走出一個仙風道骨的俊俏道士,看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就知道,道士乃是玄念所化。而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兩位童子,女童子執佛塵,男童子抱桃木寶劍,正是被抓了壯丁的阮萌和羅小灰。
阮萌摸了摸頭頂兩個哪吒似的雙髻,苦著臉道:「上仙,能不能給我換個造型啊!這髮型太坑爹了,誰瞅誰尷尬!」
一旁的羅小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指著身後那頭驢道:「跟毛毛相比,你的造型已經夠好看了!」
被強行變成驢的毛毛蹶了蹶蹄子,暴躁地跳來跳去,看向玄念的目光中充滿了屈辱和怨恨。阮萌很不厚道的笑出了聲,摘下頭頂的貓薄荷葉遞到他的驢嘴面前,安撫道:「沒辦法,多出來一個你,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置……乖啊,給你貓薄荷吸,就配合一下上仙咯!」
尋妖符在陳家後院的一處燒焦的廂房門口停下,看來,那邪物就是躲在這間房子里了。
玄念走到門前站定,那燒塌了半邊的門扉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發出沉重而腐朽的吱呀聲,自動朝兩旁打開了去。門開的一瞬,一股難聞的焦臭味伴隨著青煙迎面撲來,阮萌一不留神吸了一口,頓時嗆得涕泗橫流。
「你們來了。」屋裡傳來一個溫潤年輕的男音,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煙中漸漸現形,正是之前在街巷中遇到的陳大夫。
剛才陳氏醫館的火勢那麼大,連房屋都被燒焦了,躲在屋裡的陳大夫卻連片衣角也沒有燒毀,還能談笑風生,便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他不是人類了!
陳大夫眉目溫和,說話曼斯條理:「可惜我將這醫館燒了,不然,還能請二位進屋來小坐片刻。」
阮萌抱著小灰後退一步,躲在玄念身後,警惕地望著陳大夫:「醫者仁心,你為什麼要放火燒城?」
「陳某並非要燒城,只是有話想對各位說,又苦於身陷囹圄,只能用這種愚笨的法子引你們過來而已。」
「既然有話跟我們說,當初上仙抓你的時候,你為什麼又要急著逃跑?」
「非是陳某要逃,而是那孩子性子急,以為你們要欺負我,便急匆匆帶我逃了回來。」說罷,陳大夫微微側身,露出了身後的一張床榻。
床榻上躺著一個人……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具焦屍。
那焦屍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了,但可從一小片未燒焦的衣角上辨出,死者生前應該穿的是一襲青衫,頭上戴著布巾,那打扮就像是……面前的陳大夫。
「沒錯,榻上躺著的就是在下的屍身,讓諸位見笑了。」似乎看出了阮萌的驚疑,陳大夫嘴角泛起一個苦笑,有些緊張地捻著袖袍:「因屍體還在宅中躺著,我並不能離開宅子太遠,只能在附近的街口徘徊。方才見到諸位腳生祥雲、氣度非凡,便猜測定是降妖除魔的仙師高人,陳某斗膽接近,只是想要請仙師們幫個忙。」
玄念瞥了床上的焦屍一眼,不溫不火地問:「你死了多久了?」
「不瞞仙師,第一批染病的除了那幾個浣衣的村婦外,還有我們一家三口。之後沒兩日,家中妻女也相繼染病死去,我也死了,屍體一直被那孩子守著,至今未曾下葬。」說到此,陳大夫的眼眶微微泛紅,他難受地舒了一口氣,哽咽道:「妻兒死時,我就在旁邊看著,什麼也幫不上,誰也救不了。我家囡囡死時還睜著眼,說『阿爹,囡囡難受』……」
陳大夫抬袖,用力擦了擦眼角,啞聲說:「情難自已,見笑了。」
玄念漠然片刻,問道:「人死後,俱有黑白鬼使來勾魂,為何獨獨漏了你?」
「不,沒有漏掉我,只是我心愿未了,不願跟鬼使們去陰曹地府。鬼使們見我生前積了些善德,便特意寬許我暫留世間,了結心愿。」
原來如此。未等玄念發問,阮萌便迫不及待道:「那,你的心愿是什麼?」
陳大夫負手望著滿目瘡痍,重重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疫病也算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而滅。疫病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去投胎,哪怕化作遊魂也要駐留此處,救死扶傷。」
救死扶傷四個字如有千鈞之重,重重落在阮萌的心裡,也敲在直播間每一位認真觀看的網友心間。
得知真相的阮萌心中如壓巨石,悶得喘不過氣來:這麼說來,每日在街巷中給病人診治的,只是陳大夫一抹依靠執念而遊盪於世間的魂魄?
等等!阮萌抓住了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細節,她猛地抬頭,看了看玄念,又看了看陳大夫,愕然道:「小灰之前說疫鬼並非是鬼魂,而是無形無態擅長模擬的魔物,既然面前的陳大夫是遊魂狀態,那麼也就足以證明,陳大夫並非是我們要找的疫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