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5 前塵三
這不是正文。
阮萌是被市坊的談論聲吵醒的,因客棧臨街的緣故,外頭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嘈雜的議論聲持續了半個多鐘頭,阮萌被吵得實在是睡不著了,乾脆伸了個懶腰,頂著兩個黑眼圈披衣起床。
沒休息好的身體有些遲鈍,阮萌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地摸索到桌子邊,將昨天剩下的茶水提起來,朝自己頭頂灌去……她現在是一株植物,植物恢復體力的最好辦法,莫過於澆水和曬太陽了。
果不其然,小半壺水澆完,阮萌登時跟喝了十噸咖啡似的神清氣爽,隨手掐掉頭頂上新長出來的綠芽,精神抖擻地出了門,將隔壁的一貓一兔從被窩裡扒拉了出來,一同下了樓。
這座小客棧冷清得很,除了阮萌一行人外並沒有其他客人,一樓的大堂空蕩蕩的,零星擺著幾張半舊的桌椅,玄念上仙正在同客棧老闆娘結賬,整個人如同自帶柔光似的,仙氣逼人。
阮萌抱著喵星人和蠢兔子下了樓,剛要同玄念問個早,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大堂的神龕下立著一個病弱蒼白的藍衫青年。說來也奇怪,杭州明明是滴水成冰的隆冬時節,那男人穿的卻是一身單薄的春衫,面容帶著幾分病態的瘦削。
男人從寫有『先夫王氏元慶』幾個大字的靈位后伸出半個腦袋,靜靜地望著在門口擇菜的老闆娘,神情溫柔而眷戀……可怕的是,他的身體是半透明狀的,地上沒有影子!
說實話,昨天夜裡阮萌投宿這家店的時候還被堂中那男鬼嚇了一大跳,但見他沒有惡意,只是跟老母雞護崽似的護著店中孀居的老闆娘,她才放心跟著玄念住進這家店……
儘管如此,阮萌對於鬼神還是存有敬畏之心的,她眼神飄忽,一寸一寸地往玄念身邊挪,企圖汲取一點安全感。一旁的老闆娘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見身邊那抹飄忽的遊魂,只笑著同阮萌打了個招呼:「火爐上熱著粥飯早點,小娘子請自便。」
玄念並未點破男鬼的存在,只掏出一片銀葉子放在櫃檯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不敢與鬼魂對視一眼的阮萌。
一見到那片精緻漂亮的銀葉子,阮萌的注意力瞬間從男鬼身上轉移,眼都看直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我天!沒想到上仙還會隨身帶錢,我還以為神仙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呢。」
玄念緩緩負手,漫不經心道:「蓬萊神樹上隨手摘的。」
「啊?樹上還能結銀子嗎?」
「金枝銀葉,取之不盡。」
「!!!」
啊啊,我們家玄念上仙不僅武力值爆表,而且還帥氣多金呢!阮萌狀做無意地朝玄念靠攏,靠攏,再靠攏,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身上了,狀做嚴肅道:「上仙這麼冰清玉潔的人,怎麼能夠被金錢的腐臭味玷污呢!不如這錢我幫您保管,讓腐朽的銅臭味沖著我來吧!」
玄念輕笑一聲不說話,他已看穿了一切。
躲在遠處窺伺的男鬼飄飄忽忽地靠近,撓撓頭歉聲道:「那個,仙子……」
一聽到男鬼那忽遠忽近的,涼絲絲的聲音,阮萌忙抱緊了懷中的小灰和毛毛,一溜煙兒躲到了玄念身後,扯著玄念一片潔白如雪的衣袖,戰戰兢兢道:「要死要死!上仙,他怎麼老盯著我啊!」
阮萌打了個寒噤,身體更加僵硬了。說出來不怕笑話,她有個小毛病,不怕妖也不怕魔,唯獨怕了糾纏不休的鬼魂……
不知何時,腕上多了溫暖的觸感,玄念將她從自己身後拉出,清冷帶著笑意的嗓音自頭頂傳來:「無礙,那鬼沒有惡意,只是捨不得拋下獨活的妻子,而化為守護靈留在了她身邊,並不會害人。」
阮萌懸著的心冷靜了些許,指了指那道飄忽的身影,又指了指櫃檯后渾然不覺的老闆娘,「可是,昨晚他盯著我們的樣子好像很有敵意啊。」
「仙子誤會了,昨夜是我有眼無珠,見諸位仙人深夜投宿,還以為你們是城中作亂的妖魔所化,怕內子會有危險,這才現身試探諸位仙人,實在是護妻心切,冒犯之處,還請仙人寬恕。我一直想找機會道歉,但是仙子總是躲著我……」
男鬼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將溫柔的視線投向櫃檯后忙碌的孀妻,像是怕驚擾一個夢似的輕聲道:「我答應了她,要護她一輩子的,哪怕我先行一步,也要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等她。」
「這樣啊,嚇死我了。」阮萌長舒了一口氣,看向那抹遊魂的眼中已沒有了懼意,她甚至有些同情起這對陰陽兩隔的夫妻來,小聲問道:「那你這樣可望而不可即地守護老闆娘,連句話也不能說,豈不是很難受?要不要告訴老闆娘,你一直都呆在她……」
男鬼只是笑著搖搖頭,並不說話。
「不必了。」見阮萌疑惑,玄念出聲解釋道:「便是她知道了她丈夫的魂魄所在又能怎樣,陰陽殊途,只會徒增痴願罷了。一個人守護,總好過兩個人痛苦。」
男鬼有些不好意思,蒼白的面容上泛出一抹紅暈來,「仙人所說,便是我心中所想。」
阮萌好像明白了什麼,笑打趣玄念,「上仙很懂嘛!我還以為神仙都是不通人情世故,沒有七情六慾的呢!」
玄念似乎被她的話逗笑了,輕嗤了一聲,若有所思道:「沒有七情六慾的,不就是一塊石頭了么。」
桌子上的毛毛已經吃完早飯了,也不顧遠處還有老闆娘在場,自顧自舔著肉墊道:「喂,鹹魚……」接觸到玄念瞬間冰冷的目光,毛毛貓眼一轉,硬生生改口,壓低了聲音道:「……上仙,你剛才不是說要出門嗎?早點找到地仙,修好我的法器再說!」
經他一提醒,阮萌也想起來這事了,忙問一旁的男鬼,「大哥,你方才說杭州有妖魔作祟?」
「是呢,城中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你們瞧,外邊議論聲那麼大,就是因為昨晚又死了兩個人,俱是被吸幹了精血,變成了乾屍,弄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的。」說到那妖魔,男子的面容上也呈現幾分忌憚之色。
聞言,玄念目光沉了沉:「那邪物是何時現身此處的,你可知它是屬於哪條道上的?」
男鬼道:「我受靈位限制,不能離開客棧,因而並不知道那魔物究竟是何方神聖,只知道它約莫兩個月前出現的,每隔四五天就會出去殺一個人,現在已經死了十來個了。官府也請過法師驅邪,但都不管用,那些法師也全都命喪魔物之手。」
「連此地地仙都被這邪物抓走了,怪不得杭州靈氣越發衰敗了。」毛毛晃了晃貓尾巴,蹲在阮萌肩頭冷哼了一聲,「看來,要想修好小爺我的法器,就必須打敗那魔物,救出地仙。」
阮萌思索了片刻,揣測道:「上仙,那作亂的妖怪是不是就是白府的那株桃花妖啊?若不是吸足了人的精血,它又怎麼可能在大雪天開出那麼鮮艷的花朵來?」況且系統給她綁定的劇情二副本就是這株桃花,杭州妖怪殺人事件肯定與那妖花脫不了干係!
「去白府。」聽完阮萌的話,玄念不置可否,只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涼了下來:「既是犯下了殺孽,本仙就不得不管了。」
說著,他向櫃檯后的老闆娘點頭示意,便負手跨出門去,走入鬆軟的積雪中。阮萌忙抱起還在貪吃的兔子,又蹲下身讓毛毛跳上自己的肩頭,追隨者玄念的腳步出了客棧,一邊疾馳一邊問道:「可是上仙,我們要怎麼樣才能混進白府捉妖啊?」
聞言,前方玄念的腳步一停,轉過身來笑道:「你倒提醒了我。」
青磚藏雪的街道,霧凇瀰漫,玄念眯著眼打量著阮萌,露出一個莫名且高深的笑來。
阮萌打了個哆嗦,有種不好的預感……
片刻,人跡罕至的街角走出一個仙風道骨的俊俏道士,看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就知道,道士乃是玄念所化。而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兩位童子,女童子執佛塵,男童子抱桃木寶劍,正是被抓了壯丁的阮萌和羅小灰。
阮萌摸了摸頭頂兩個哪吒似的雙髻,苦著臉道:「上仙,能不能給我換個造型啊!這髮型太坑爹了,誰瞅誰尷尬!」
一旁的羅小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指著身後那頭驢道:「跟毛毛相比,你的造型已經夠好看了!」
被強行變成驢的毛毛蹶了蹶蹄子,暴躁地跳來跳去,看向玄念的目光中充滿了屈辱和怨恨。阮萌很不厚道的笑出了聲,摘下頭頂的貓薄荷葉遞到他的驢嘴面前,安撫道:「沒辦法,多出來一個你,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置……乖啊,給你貓薄荷吸,就配合一下上仙咯!」
這下連直播男神賺錢都做不到了,阮萌望著面前的聚靈珠,抱著小灰哭唧唧:「小灰,你說上仙是不是失戀了,怎麼醉得這麼厲害?」
小灰已經恢復了人形,拿一塊小帕子細心地拂了拂聚靈珠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哎呀不是啦,師父只是想師尊了。」
「師尊?上仙也有師父嗎?」阮萌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她還以為玄念上仙是受了情傷,躲在聚靈珠中治療自己破碎的小心臟去了呢。
「聽說很多年前師尊就故去了,反正我是從未見過,還是一百年前的某一天,師父喝醉了不小心說漏嘴,我才知道朝雲山原來是有位上神的,那位上神就是師父的師父。」頓了頓,小灰嘆了一口氣:「能讓師父念念不忘這麼久,師尊一定是位了不起的神仙!」
原來如此。看來做神仙的也有七情六慾呢,玄念上仙看上去高冷非常的一個人,沒想到卻是這般念舊。
阮萌托腮望著案几上的聚靈珠,透過婉轉流淌的半透明光華,隱約可以看見珠中盤踞著一團白色的長條形物體,像是一條小蛇。
她忽然想起在去耒城的雲頭上,玄念問她「長滿鱗片的,就不可愛了嗎」,再聯想到玄念拍在她額頭上,掩蓋了她身上異香的銀色扇形物體……
她下意識摸了摸眉間那枚淺淡的印記,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一把抓住羅小灰猛力搖晃:「小灰小灰!你說你師父的真身該不會是條蛇吧!」
有點怕怕的,爬行類動物的萌點,她get不到啊!!!
「萌萌姐,你冷靜點!」小灰兩隻眼睛都暈成了蚊香眼,軟軟道:「師父才不是蛇呢。」
「可……」阮萌將信將疑,又顫巍巍指著半透明珠子中的那條銀白色物體:「你看你看!這不就是條白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