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70 結局
這不是正文。
陳大夫眉目溫和,說話曼斯條理:「可惜我將這醫館燒了,不然,還能請二位進屋來小坐片刻。」
阮萌抱著小灰後退一步,躲在玄念身後,警惕地望著陳大夫:「醫者仁心,你為什麼要放火燒城?」
「陳某並非要燒城,只是有話想對各位說,又苦於身陷囹圄,只能用這種愚笨的法子引你們過來而已。」
「既然有話跟我們說,當初上仙抓你的時候,你為什麼又要急著逃跑?」
「非是陳某要逃,而是那孩子性子急,以為你們要欺負我,便急匆匆帶我逃了回來。」說罷,陳大夫微微側身,露出了身後的一張床榻。
床榻上躺著一個人……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具焦屍。
那焦屍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了,但可從一小片未燒焦的衣角上辨出,死者生前應該穿的是一襲青衫,頭上戴著布巾,那打扮就像是……面前的陳大夫。
「沒錯,榻上躺著的就是在下的屍身,讓諸位見笑了。」似乎看出了阮萌的驚疑,陳大夫嘴角泛起一個苦笑,有些緊張地捻著袖袍:「因屍體還在宅中躺著,我並不能離開宅子太遠,只能在附近的街口徘徊。方才見到諸位腳生祥雲、氣度非凡,便猜測定是降妖除魔的仙師高人,陳某斗膽接近,只是想要請仙師們幫個忙。」
玄念瞥了床上的焦屍一眼,不溫不火地問:「你死了多久了?」
「不瞞仙師,第一批染病的除了那幾個浣衣的村婦外,還有我們一家三口。之後沒兩日,家中妻女也相繼染病死去,我也死了,屍體一直被那孩子守著,至今未曾下葬。」說到此,陳大夫的眼眶微微泛紅,他難受地舒了一口氣,哽咽道:「妻兒死時,我就在旁邊看著,什麼也幫不上,誰也救不了。我家囡囡死時還睜著眼,說『阿爹,囡囡難受』……」
陳大夫抬袖,用力擦了擦眼角,啞聲說:「情難自已,見笑了。」
玄念漠然片刻,問道:「人死後,俱有黑白鬼使來勾魂,為何獨獨漏了你?」
「不,沒有漏掉我,只是我心愿未了,不願跟鬼使們去陰曹地府。鬼使們見我生前積了些善德,便特意寬許我暫留世間,了結心愿。」
原來如此。未等玄念發問,阮萌便迫不及待道:「那,你的心愿是什麼?」
陳大夫負手望著滿目瘡痍,重重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這疫病也算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而滅。疫病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去投胎,哪怕化作遊魂也要駐留此處,救死扶傷。」
救死扶傷四個字如有千鈞之重,重重落在阮萌的心裡,也敲在直播間每一位認真觀看的網友心間。
得知真相的阮萌心中如壓巨石,悶得喘不過氣來:這麼說來,每日在街巷中給病人診治的,只是陳大夫一抹依靠執念而遊盪於世間的魂魄?
等等!阮萌抓住了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細節,她猛地抬頭,看了看玄念,又看了看陳大夫,愕然道:「小灰之前說疫鬼並非是鬼魂,而是無形無態擅長模擬的魔物,既然面前的陳大夫是遊魂狀態,那麼也就足以證明,陳大夫並非是我們要找的疫鬼?!」
玄念讚許地看了阮萌一眼,那雙過於清冷美麗的眸子總算染上了三分暖意。他點點頭,淡淡道:「你說的不錯,疫鬼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一股不祥的黑氣從四方聚攏成形,一邊發出怪異的尖利聲,一邊猛地衝破宅子燒焦的門扉,夾雜著一股難以言語的腐臭味直直地朝玄念衝去!
「上仙!」
阮萌驚呼一聲,玄念卻不為所動,甚至連一片衣角也不曾挪動。他嘴角勾起一抹睥睨眾生的笑,沒有恐懼,沒有驚慌,眼睛里甚至還閃著興奮的光,強大自信,宛如一個永遠不會被打敗的神祇。
蛇形的黑氣迎面衝撞而來,卻在離玄念不到三尺遠的地方堪堪停住,黑氣焦躁地左沖右撞,發出怪異的嘶吼聲,但都被玄念周身那無形的屏障所擋,根本傷不了他一根毫毛!
黑氣見攻擊懸念無效,忙調轉了方向,沖向了一旁看似柔弱的阮萌!
「……」阮萌:這魔物還真會審時度勢,知道柿子要捏軟的。
不過有玄念在身邊,阮萌根本就不怕這玩意兒。果然,黑氣還未接近阮萌,一旁的玄念便好整以暇地出手了。
他涼涼一笑,嘴角的弧度越明顯,聲音就越發冰冷起來:「不長眼的畜生,本仙的人,你也敢動?」
阮萌不知道他那句『本仙的人』究竟指的是小灰,還是她自己,電石火光間,她看見玄念猝然伸出右手,在空中虛虛一握,那團蛇形的黑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般,僵在半空中了。被制住的黑氣猶不死心,在空中不安地扭動,拼了命的想要掙脫玄念施加的桎梏。
那樣子,簡直像是一隻被逼瘋了瘋狗。
「尋常妖魔見了本仙都要繞道走,敢與我直面交鋒的,你還是第一個。」玄念眯了眯眼,虛握的手高高揚起,再重重落下,那團不斷扭動的黑霧便也跟著飛到半空中,再如同一條死狗般被重重摔在地上。
黑氣四散開來,漸漸顯出被包藏在黑霧中的那個小身影。
——這是個年幼的孩子,是那個在巷中踢竹球的臟孩子。
阮萌一直以為疫鬼必定是面目猙獰且強壯的怪物,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看上去瘦削又可憐的孩子!
不過他的可憐,也僅僅是看上去而已。現在這個孩子雙目泛著詭異的紅,齜著滿口白森森的尖牙,十根髒兮兮的手指彎曲成爪,躬著身子匍匐在地,兇惡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玄念,如同一隻準備攻擊的野獸。
玄念負手而立,如同審視一隻螻蟻般審視著面前發狂的疫鬼:「說罷,你不逃跑,拚死也要留在城中散播瘟疫,所求為何?」
「不準……傷害……阿、阿爹!」疫鬼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怪音,接著它一聲怒吼,臟污的指甲唰地一聲長出三寸多長,像是一把把鋒利的鐵鉤,直直地朝玄念撲去!
「看來,這怪物是因你而留在城中的了。」玄念看了一旁惶然無措的陳大夫一眼,笑道:「不知死活東西,明明是個怪物,卻要學著人類認爹喊娘,真真是可笑!」
玄念不閃不避,他甚至不用出手,只微微眯了眯眼睛,那疫鬼就像是被一座無形的大山壓住,直直地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分毫。疫鬼的指甲全齊根折斷了,趴在地上痛苦地喘息,唯有一雙血紅的眼直直地望著陳大夫,閃爍著不甘、憤怒和無法言喻的悲傷。
「阿爹,阿爹……」
「我不是你阿爹,不要叫我阿爹!」陳大夫淌下兩行淚,啞聲道:「是我有眼無珠,是我善惡不分,不該心生憐憫將你誤認成走失的孤兒,帶回了城中……你害了我性命,害了我妻女,害了耒城全城的百姓,這還不夠嗎!要怎樣你才可以消失,才可以放過我!」
「阿爹,阿爹……」疫鬼像是聽不懂人話似的,仍睜著血紅的眼,焦急而又渴望地望著陳大夫,一聲又一聲地重複著嘴邊的話語。
陳大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仙師,求求你,替天收了這孽障吧!」
阮萌被那小孩的紅眼睛瘮得慌,忙點頭道:「對呀上仙,這疫鬼多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險,趁早剷除了他吧。」
玄念沒多言,一手捏訣,一手從袖中翻出凈妖瓶,瓶口對準被壓制在地上的疫鬼頭上,接著一團五彩的亮光自瓶口散射出來,疫鬼在地上絕望地扭動,發出困獸般撕心裂肺的吼叫:「阿爹,阿爹!」
然而他終究抵不過玄念強大的仙力,被凈妖瓶連人帶影地收了進去,等待它的,將是千百年暗無天日的囚禁與凈化生涯。
疫鬼被收進了凈妖瓶仍不老實,將瓶子撞得哐哐作響。一旁的阮萌見玄念掌心那隻巴掌大的薄胎瓷瓶被撞得東倒西歪,不由心生擔憂,生怕它掉在地上摔碎了,便好心地上前扶了扶。
誰知才碰到瓶口,阮萌便見周圍的景色陡然翻轉,變成一片刺目的白。
漸漸的,那白又慢慢染上了顏色,變成一幅幅支離破碎的動態畫面:烈日,藍天,溪水,還有那從鄉間小路上緩緩走來的青衫男子。
這是……?
「疫鬼的記憶。」身後,玄念一襲白衣如雪,烏髮如墨,手托薄胎青釉瓷瓶,正靜靜地凝視著阮萌。
「萌萌姐,疫鬼雖帶了個鬼字,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它並不屬於靈魂遊盪的那種鬼,而是能夠散發瘟疫疾病的魔物呢。」
羅小灰挺起小胸脯,像是小老師似的為阮萌解惑,只差沒拿出個小本本來要求划重點了,「疫鬼喜歡在人多且潮濕的地方活動,所到之處人畜都會染上瘟疫而死,若不及時制服它,不到一月瘟疫就會迅速蔓延吞沒所有活著的人畜。而且疫鬼沒有實體,通常無法將它殺死,只能將它封印凈化。」
說罷,羅小灰便兩眼亮晶晶地望著玄念,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玄念神情溫和了些許,鼓勵似的摸了摸羅小灰毛茸茸的腦袋,輕聲道:「雖然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沒有法子,不過,先得從耒城中找出疫鬼的藏身之處,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那還等什麼,咱們快下去吧!」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羅小灰捋了捋袖子,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你和青……」話說到一半,玄念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改口道:「你和阮萌留在城外。」
「啊?」羅小灰的兔子耳朵瞬間垂了下來。
「你的原形也是屬於畜類,極易感染疫病,不適合到那種污穢之處去。至於她……」玄念看了阮萌一眼:「一根草,太弱了。」
「……」
阮萌:這濃濃的嫌棄是怎麼回事?一根草又怎麼了,草哪裡惹著你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好嗎!
況且留守城外的話,她還怎麼直播,怎麼賺錢回老家啊!
「上仙,我不是動物,不會染上疫病的,你就帶我一同去吧。」阮萌放低姿態懇求道:「更何況我手無縛雞之力,小灰道法也不高深,如果我們留守城外是很容易遭遇危險的。」
「就是呀,師父。」羅小灰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雙手合十狀:「城外那麼多野狼野狗,小兔嘰怕怕的。」
兩人輪番上陣,又賣慘又賣萌,玄念頗有些頭疼地嘖了一聲。三思之下,他覺得將這兩隻弱雞放在一起確實不太安全,便妥協道:「事先說好,進城之後少說少動,不許離開本仙三丈以外。」
「是!」一人一兔子齊齊立正。
落下雲頭之前,阮萌打開了直播系統,弱弱地問了玄念一句:「上仙,那個,你介意我多看你兩眼嗎?」
玄念的眉毛挑了挑。阮萌被他盯得有些心虛,忙擺手道:「沒啥沒啥,我就隨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