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直播

第一章

余樂樂睜眼望去，一片廣闊的樹林盡頭，有一個青瓦搭的石屋子正升著熱炊煙。她扶著粗糙的樹榦，鼻間聞著清爽的草木香，耳邊響著蟬鳴，一步步踩在夏季雨後的濕泥上。

她看著這片熟悉的小樹林，感覺一切有點不太真實。

余樂樂左右看了看，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不再是紅色高跟鞋，是一雙經典款的黑色板鞋，還沾了點泥。而她的四肢明顯纖細多了，翻了一下手背，那因為歲月長出來的細紋消失了。她心臟砰砰跳，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膚水水的，軟軟的。

她一時間以為在做夢，直到下一步沒站穩，險些撲到地上，手掌心被樹榦猛地一蹭，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嘶。」她揉了一下手掌心，看著那一道小口子，終於有點腳踏實地的感覺。

這不是夢。

她真的回了老家！

突然，耳邊轟了一聲線路故障的雜音，她下意識揉了一下耳朵，就聽見一個聲音隔空傳過來。

「主播余樂樂，恭喜您進入重生直播系統！」

余樂樂以為自己幻聽，下一秒，那一板一眼的聲音再次響起：「請再次確認，是否自願重生？」

余樂樂聽得一愣。

上一世，她因為一段美食視頻在微博上一炮而紅，順勢開了美食專欄，在電視節目偶爾出境，擔任各種廚神大賽的評委。本來日子過得還挺順心的，可惜遇到了一個比她小七歲的小鮮肉歌手。地下情一年，她迫於各種壓力，跟小鮮□□通這一段戀情能不能走下去，還沒聊完呢，小鮮肉先提了分手。沒多久，小鮮肉吊鋼絲演出，意外墜台。

要是重來一次……

余樂樂果斷點頭：「是，自願重生。」

系統開始給她講解新手指南。能重生一次，余樂樂有一種自己中了彩票的感覺，但是領獎方式有點奇葩。她成為了星際第2160號主播，要向全星系直播這一段重回十八歲的經歷。

面對這麼奇葩的劇情，一般人怎麼也得慌慌張張一會。但連余樂樂自己都有點意外，她心裡沒什麼波動，還覺得這事挺有意思的。

想想有兩千多號主播啊，這地球該有多少人重生啊？這些外星人發明這麼厲害的科技，居然只是用來八卦地球人的吃喝拉撒……這些外星人，跟榕樹頭底下嗑瓜子聊八卦的大媽們，也沒什麼區別嘛，頓時很有親切感。

系統：「直播器在耳釘上，請調試。」

余樂樂試著轉了一下，聽見「開啟」提醒，再轉一下，就聽見「關閉」。

余樂樂：「攝像頭在哪？」

系統說：「在你四十五度角右上方。是否打開美顏模式？」

美顏？

四十五度角？

余樂樂有點不習慣，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我就不需要美顏了吧。」

系統：「關閉美顏模式，成功！現在進入直播間——」

突然，眼前一花，突然視線右上角出現了一行一行白色字體，正在慢吞吞地移動。她往左下角看了一下，顯示當前在線人數是100人，隨著各種「歡迎【我要吃掉你的錦鯉】【老娘是你的小可愛】進入房間」在線人數不停增加。

余樂樂一條一條讀過去。

「哇！這個主播居然沒開美顏，地球人里的一股清流……」

突然「咣」一聲，【我要吃掉你的錦鯉】打賞了100個金幣。

「主播能抬一下頭給我們看看嗎，光是側顏我就心動了！剛才我進的那個，丑得我飯都吃不下。」

「這就是歷史書上說的森林嗎？感覺好神奇！」

余樂樂第一次跟外星人聊天，也是第一次直播，硬著頭皮說：「我怎麼看不見人啊，你們只能打字嗎？」

底下彈幕瞬間爆炸，全是「哈哈哈哈哈笑死了，天啦，怎麼這麼可愛！」

「哈哈哈是呀，至尊VIP才可以進入你的實體空間體驗。」

「主播你抬頭讓我們看一下嘛！想看正臉！」

「想看正臉！」

余樂樂什麼都沒幹就有人賞錢，有點不好意思。正想著，又是一個提醒：「【老娘是你的小可愛】打賞了100個金幣。」

據系統說，金幣積累到一千萬，可以換【劇透】功能。因為彈幕里的劇透會被屏蔽掉，所以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換取劇透。

本來她想劇透可能要等下輩子了。不過現在看每個人出手都這麼大方，一千萬好像也不算特別難……

她一行一行彈幕看過去，實在太多了，有點看不過來。不過大部分都在刷一個詞，「想看正臉」，余樂樂就想給他們看一下正臉。但她也不知道該往哪個角度看：「你們告訴一下我，怎麼才能看到正臉啊？」

她稍微一抬頭。因為直播器的投射技術，大家就看見一張少女的臉抬起來了。黑長直，皮膚白，漂亮下巴一抬，頓時彈幕就爆炸了。她顯然還沒找准鏡頭在哪裡，四處看了看，眉頭皺了一下。

圍觀群眾：「我……我鼻血流出來了。」

「我要暈過去了，扶扶我。」

「媽呀，眼睛太好看了……」

「突然發現喊姐姐喊不出口了。」

幾乎是一瞬間，一群人瘋狂打賞，余樂樂看著那個金幣欄不停往上刷新，「謝謝你們送錢啊，但是我有點餓了，吃飯去了，先關了。」

底下又是一陣抗議：「不要關不要關！我們要看主播吃飯！敲碗等！」

「目瞪口呆，第一次看見不直播吃飯的主播，那我們能看什麼……」

「哈哈哈好喜歡主播，超特別！」

又是一堆打賞，全是在說要看吃飯的。余樂樂感覺自己沒說什麼特別的，但是這些外星人看她覺得很有意思似的，這錢拿得都不踏實了。

【老娘是你的小可愛】說：「你們別調戲她啦，餓了吧？快去吃飯吧！出了好多汗啊！」

余樂樂一邊往前走，一邊看彈幕。她感覺實在是有點餓了，抬頭看烈日當空：「是啊，還要走一段……」

【老娘是你的小可愛】：「啊啊啊我被翻牌子了！激動！再走兩分鐘就出去了！我們這邊能看見整個地圖，你出去以後，沿著橘子林邊上那一條小道走，那是最快的。」

出了叢林，眼前是一大片開闊的橘子林，綠枝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橘子，蓬勃往上長著！她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看見這種原生態的風景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涼爽的山風進入肺部，空氣真好！常年被汽車尾氣包裹得透不過氣，來了這裡，她感覺那股悶氣一掃而空。

南方暑氣正盛，沒了高樓大廈擋著，天藍雲白。一時風吹草低，蔓延開去都是綠意。

余樂樂一路看著久違的風景，心情很好。沿著碎石鋪的小道走了幾步，就看見兩個戴著竹斗笠的男人，怕晒傷包得嚴嚴實實，正在摘橘子。

其中一個男人摘下斗笠，似乎注意到她了，露出一口大黃牙：「樂樂放暑假回來啦！越大越漂亮了！」又往她那裡硬塞了個橘子。

余樂樂忙說謝謝，又剝了橘子吃，入口清甜，幸福地一邊吃一邊走。

往前走了大概十分鐘，就能遠遠地看見幾個農家大院子。

「這個是我家。」余樂樂停在其中一家農家大院子前，大石頭砌成的外牆凹凸不平，旁邊是一棵合抱粗的老榕樹。院里鋪曬著玉米粒，還拉了一根繩，上面掛滿了臘鴨。

系統傳來一陣陣掉落金幣的清脆聲，估計是大家都覺得新奇。

「哇，主播家好酷炫！這是住進博物館了！！！」

「主播！為什麼沒看見幾個人，只有這麼幾個院子啊？之前在歷史書上看過，第一次看實物……有種追尋地球發源的感覺！」

有一個叫【智商已年檢】的人，還在糾結剛才的橘子：「主播剛才吃的什麼果子啊？怎麼沒人回答我一下！哎，你們地球人是不是有一句詩，口水直下三千尺？」

【遊客】：「那是橘子！是飛流直下三千尺！房管！把這智障踢了！現在主播肯定以為我們星球的人都這麼沒文化了！」

余樂樂看了彈幕差點笑死，又解釋了一下人少的問題：「這裡進出不太方便，很多人都搬了，不住這邊……」

現在是2005年，大山裡的人一個個走出去了，畢竟城市賺錢機會更多。就算不去城裡，也大多搬去山下。因為這裡住著也不方便，城裡幾乎都是煤氣爐、電磁爐之類的，這小山村交通不方便，生火一般都要砍柴、燒煤。想買個東西吧，還得走好一段路才能下山。所以，山下住的人更多，起碼有衛生所、派出所和小賣部。

【遊客】：「這也搬，不懂你們地球人。」

【遊客】：「現代地球已經很少這種房子了，我看別的直播間，只能住兩層小別墅，我都不忍心看下去。」

余樂樂只是笑，她摸著下巴看了半天，心想，這地方不搞農家樂有點可惜。不過，眼下最真實的還是胃部傳來的飢餓感，剛才那橘子也不扛餓，先吃飽了再說吧。

「我先關了，晚點見。」不管直播里鬼哭狼嚎，她轉了一下直播器關掉了。

余樂樂站在門口好一會，到底是近鄉情怯啊。她清了清嗓子，努力做出少女該有的樣子，「吱呀」一下老木門被推開：「我回來啦！」

回應她的是一陣扯著嗓子的尖叫：「張國耀，你是要逼死我啊！」見一個快四十歲的微胖女人拿著雞毛撣子，滿院子追著自家二舅跑，手一指：「你給我站住！」

那個抱頭逃竄的二舅，還是熟悉的尖嘴猴腮樣：「夠了啊！我這次不會再讓著你了啊！」

「還反了你！」

余樂樂小心繞過了院子里曬的玉米粒：「二舅媽，二舅……」儘管她很久沒回家，但是看這二位比以前也年輕多了，吵起來有勁多了。這一對夫妻真是奇怪得很，好的時候蜜裡調油，但一點小事也能吵個三天三夜沒完。

二舅媽一抬頭見了余樂樂，猛地把手裡的雞毛撣子往地上一丟：「哎喲我是遭了什麼罪，嫁進了你們家！」她屁股往地上一坐，手指哆嗦著往張二舅那兒一指：「你看看，你看看他！天天混榕樹頭那兒打麻將，把工作給丟了！你說這日子怎麼過？沒法過了！」

余樂樂想起來了，當時張二舅丟了山下小賣部的活，在家裡賴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戰火不斷啊。後來實在沒錢了，才去離家兩公里遠的小碼頭幫人運貨。有一次意外翻車，差點小命不保。

二舅苦著臉：「找工作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老婆——」他拖長聲音哄，看余樂樂在邊上有點拉不下臉：「你先起來！」看對方沒有鬆動的意思，連忙對余樂樂說：「哎，你剛去哪了？你媽找你來著，等不及你就下山去了。」

余樂樂估計自己是穿到高三暑假。那時候爸媽已經離婚，自己後來跟著爸爸去城裡讀書去了。

她乖乖點頭：「我等會給她打電話。」

「看你滿頭大汗的，餓了吧，冰箱里還有冰西瓜和綠豆湯，噢，還有你媽帶上來的咸煎餅和芋絲餅！」二舅往二舅媽那邊瞥一眼，見對方一個刀子眼掃過來，立刻縮了一下：「樂樂，我給你拿去！」

二舅還是那個樣子！

余樂樂忍著笑，知道他是要趁機跑路的意思，忙說：「好好好，謝謝舅舅。」她現在快餓死了，一聽到這一堆好吃的，感覺更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