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大投票

余樂樂坐在顛簸的貨車尾，聽堂哥陰陰森森說著老掉牙的鬼故事，忍著笑往外邊看風景。望過去，樹木飛快倒退，青山連綿。

她還在發獃，忽然聽見堂哥說：「你自己問呀！」一轉頭，見郭小明低頭不說話，耳朵漲得通紅，手裡那一台翻蓋手機被翻起又合上。

堂哥用胳膊撞他一下：「這小子想要你電話號碼。」他擠眉弄眼：「想追你。」

郭小明臉都紅了，爭辯說：「不是，我是為了農家樂！我們今晚就下山了，沒電話怎麼聯繫嘛！」

方遠在邊上不冷不熱地說：「那你問錯人了吧。你該去問幾個叔叔要電話才對。」

余樂樂看他們臉紅耳赤的，感覺有點可愛，還真是學生年代才有的羞澀。她估計有七八年沒體會過了，笑眯眯說：「是啊，你聯繫我叔叔就行了。」

堂哥噗一下笑出來，安慰郭小明：「沒關係！我告訴你她的號碼！」

郭小明捂住臉：「我……唉！讓我死了吧。」

余樂樂看他臉皮薄，「你別逗他了。」

堂哥又去撩方遠：「小哥，你不想要號碼？」

「沒必要。」冰山臉難得露出一點笑容：「想聊天，走兩步就好了。」

郭小明：「……」

堂哥：「……」

余樂樂看那眼刀子飛來飛去的，真有點難以忽視。算了，她還是沉默比較好。

彈幕全在爆笑，各種刷金幣！

「哈哈哈小遠哥厲害了！！！！」

「金句王哈哈哈哈，眼鏡哥是不是喜歡主播啊？」

「可能就是方便聯繫吧？」

「我覺得是喜歡主播！橘子大戰那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一群人回去了，下午的活動是到山上采蘑菇。到了晚上，三舅舅就送他們下山。

余樂樂聽說郭小明把三舅舅的電話號碼要走了，結果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突然來了很大一聲諾基亞簡訊鈴聲，把她也嚇一跳。

全桌人似乎都習慣了這種簡訊聲，幾乎都沒什麼反應，繼續聊村口張大媽的兒子找了個外國老婆的事情。

余樂樂收到了一條很有歷史感的聊天簡訊，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在幹嘛。」

=口=

太不會聊天了這孩子！

余樂樂用腳趾頭都知道是誰，沒回。過了一會，又發來一條：「我是郭小明，張大海的同學。」張大海是她堂哥。

彈幕一條條在邊上飛過：

「是不是地球人聊天一定要說在幹嘛，是什麼禮貌用語嗎？誰來科普一下！」

「這是撩妹套路啊，在幹嘛，吃了嗎，晚安喲！我以為每個星球都這樣。」

「本人有一點疑問！為什麼這個直播間里，無論什麼動植物，都要把它們的屍體晒成干再吃掉？我已經分別看到了鴨子、魚和白菜被吊在太陽底下暴晒，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暴屍荒野……」

余樂樂也不知道怎麼回彈幕，簡訊也沒空回，因為她聽見二舅媽已經在講她關於農家樂的計劃，說是該拆的拆，該修的修。

二舅媽把飯碗一放，指著自己頭頂這個大棚：「比如這個竹棚子，留著幹嘛！」

平時大家吃飯都是在前院，因為這個爬滿葡萄藤的竹棚子底下比較涼快，所以大家都會把桌子擺到這裡。

不過，二舅媽嚮往的是那種西式餐桌的氣氛，嫌這竹棚充滿農家氣息，早就看它不順眼。這回是趁機想一起拆了。

大舅舅一聽就急了：「二嫂，我們從小到大都在這個棚子底下吃飯，有感情了。」他捏著筷子，又結巴起來：「而、而且拆了我、我們要怎麼種葡萄？」

二舅舅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那葡萄值幾個錢，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還想不想要大電視了。」

二舅媽有點不耐煩，揮手說：「沒說不讓你種，你去後院愛搭幾個搭幾個！」

媽媽說：「拆了會很熱，客人也會受不了的。」

二舅媽：「哪裡會熱！日頭下山，涼快得很！」她惱道：「你們還想不想賺錢了，這個捨不得，那個不願意的！不僅這個竹棚要拆，我們屋裡也要裝修，那個地板還是青磚的，山下的人都是瓷磚了！」

媽媽說：「你不是想趁機把你那房間給裝修了吧？我沒聽說過誰搞農家樂，還要裝個瓷磚地板的。」

「我是這樣的人嘛！我已經打聽好了，前院要弄個小花園，修一個小橋小溪，就那種日本鬼子風格！睡屋裡那什麼天窗啊，後院那個老井，要封起來！真是土死了。」她叉著腰，手指一個個戳過去：「再弄幾幅畫，找個鳥籠，裝兩盞小燈，有情調吧？別的農家樂都這麼弄的，你們這種土裡土氣的不行的！」

她起身，指著那個曬玉米的地方：「這兒還曬什麼玉米！」

人對於自己一無所知的領域，總是有一點畏懼心理。如果這時候，有一個人跳出來說，你們都不懂，聽我的，我知道怎麼做！跟我走吧！

很多人也跟著她走了。

「你們就問自己一句，想不想買大電視機，大冰箱，換新手機！」二舅媽說：「想就聽我的，不想就當我沒說！」

眼看著其他人都有點動搖，余樂樂覺得自己再不說話，還真要拆了。

「等一下。」

余樂樂肯定不願意拆啊！這棚子、那天井，看得見星星的天窗，甚至這院子里一磚一木都是她的回憶。她覺得自家這個院子雖然遭人嫌棄，但對她來說，是特別的，溫暖而有人情味的。妄想用情懷去說服人，也不太現實。

所以等其他人的目光看向她的時候，她換了一個說法：「想賺錢，就一定不能拆。」

所有視線齊刷刷看向她，異口同聲：「為什麼？」

余樂樂被大家的視線看得後背出汗。哪怕她上美食節目，面對幾百個觀眾的目光也沒有這麼緊張。這院子的前景就握在她自己的手裡。

余樂樂說：「農家樂這三個字，第一個字是農。拆了這個棚子，拆了這個天井，拆了天窗，那感覺去哪裡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靜了，半秒后又竊竊私語討論兩句。

二舅媽說：「哎，樂樂，你讀書厲害，但是做生意你不懂就別瞎說。別的農家樂都是這麼裝修的。」

余樂樂：「第二個字是家。那些千篇一律的裝修，不是家吧？我們這兒就是家，而且是不一樣的家！有山有水有情，加上釀酒節、煮茶節之類的傳統習俗，這都是我們的賣點。」

她見大舅舅下意識點了一下頭，信心更足，繼續往下說。

「第三個字是樂。什麼樣的體驗是最好的？沒有過的體驗是最好的。」

「啊？」

「我舉個例子，他們試過在葡萄藤棚下吃飯嗎？他們看過天井裡養的魚嗎，感受過自己親手打上來的清涼井水么？很樸實吧？但城市裡的人，誰沒見過浮華，為什麼要來這兒？不就是想看看不一樣的簡單生活。」

二舅媽聽著不耐煩了，「反正不包裝肯定不行的！我就這麼說吧，你們不聽我的，早晚要吃虧。」

「二嫂說得好像也有道理，」大舅舅摸摸後腦勺：「我不太懂，不過就像賣橘子，套個禮盒也會賣得比較好……」

余媽媽立刻反駁，力撐自己女兒：「橘子禮盒可以送人，農家樂是自己最貼心的體驗，那怎麼能一樣呢！」

大舅舅又不說話了。

外婆：「樂樂，你繼續說。」

「最重要的是成本控制！」余樂樂說：「豪華裝修要花錢！我們的招待能力有限，要好久才能回本。而且，現在農家樂都這麼弄，哪來賣點？萬一虧了，裝修錢就砸手裡了。」

二舅媽啞了一下，沒說話。

余樂樂：「我這個方案，不僅低成本低風險，而且刨除了裝修成本，利潤高！穩賺不賠的買賣。」

二舅媽：「招不來人，不賠有什麼用！我跟你們說，你們這種小農思維不敢邁大步，怎麼賺錢啊！」

一邊堅持要拆，一邊堅持不能拆，局面有點僵。外婆的意思是，等自家老三回來，再投票表決。而外婆主動棄權。

二舅媽顯然不太高興，但也沒說什麼，拉了個椅子蹺二郎腿等。

余樂樂感覺勝券在握了，因為大舅舅應該是不支持拆的，而三舅舅也應該會投自己。他平時很看不慣二舅舅的懶散，也不喜歡二舅媽那種潑辣勁，跟他們是水火不容的。無論對方說什麼，他都要唱反調的。

等了一會，余樂樂聽見有人在門外喊：「怎麼不等我就聊開了！」

三舅舅回來了！

一時間，兩邊都積極拉攏三舅舅，把各自的觀點說了一遍，問他支持哪邊。

三舅舅往老大那邊看一眼：「大哥，你怎麼說啊？」

讓余樂樂萬萬沒想到的是，大舅舅倒戈了！

「樂樂啊。」大舅舅有點瑟縮：「我想了一下，我覺得你二舅媽說得有道理。」

媽媽氣急：「大哥！」

大舅舅：「我、我是不想拆這個棚，但是、但是……其他地方可以拆。」

余樂樂有點失望，但怎麼也說不動大舅舅，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三舅舅身上了！

她記得很清楚，前世的三舅舅對這屋子是充滿感情的。哪怕跟三舅媽分居，來回奔波，也不肯徹底搬走。閑了，偶爾還跟她說一些自己小時候的趣事。雞零狗碎的事，都是他的人生記憶。

「三舅舅，那你呢？」

三舅舅有點懊惱，撐著腦袋皺眉：「真煩。」掙扎了好一會，終於指著二舅媽：「聽她的吧！」

這大大出乎了余樂樂的意料，不僅是余媽媽，甚至連大舅舅都忍不住往三舅舅那邊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贊成拆？」

「是啊！」三舅舅不耐煩應了一句。

一時間，直播間全在罵大舅舅和三舅舅：「我下午說他是適合託付終身的好男人，現在我要鄭重收回這句話了！」

「我知道了，肯定是有陰謀！」

「板寸頭，你忘了我們樂樂給你剝的橘子了嗎？你還有臉吃，還不吐出來！」

「那個老大也是，忘了二舅媽怎麼踩你了嗎？你就是個包子！」

二舅媽笑得更歡，揚了下手指：「那我是四票？」

余樂樂不覺得難過，只是覺得太奇怪了！二舅媽好像事先已經跟他們商量過一樣，自信又篤定。確實像是談妥了條件。

媽媽真有點惱了：「三哥，怎麼連你也這樣了！後院那個天井，我們小時候……」

三舅舅打斷了她：「現在不小了。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二舅媽見大局已定，說話也更有底氣：「哎！樂樂，不是我說啊，你們這年紀的孩子呀，想東西就是太簡單了！四妹你還陪著她瘋！我跟你們說啊，要想發財，一定要把握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她志得意滿，拍了下手掌：「好吧，那就這麼定了。」

余樂樂皺著眉頭，努力想其他辦法。

一定有別的辦法……

而直播間此時已經是一片凄風慘雨：「完了完了。」

「老奶奶你別光坐著不吭聲啊，你的院子都要被拆了呀！」

「很明顯主播是對的啊，拆了還有什麼搞頭啊！裝修沒裝好，不就賠本了嗎？他們為什麼睜眼說瞎話！收了什麼好處！」

忽然聽見有人說：「我還沒投票呢。」

余樂樂循著聲音看去，心裡驟然燃起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