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八月的戊山之巔,流水潺潺,晚風徐徐,清雅秀絕。
待到日落時分,殘陽忽若濃血,有十足凜冽的殺氣驚飛深深竹林中的白鳥無數。
「刷——」
利刃交鳴的聲音破空而來,一道身影在夕陽下急急翻飛。孟鈺面帶疲色,寶藍色衣袍上血跡斑斑,胸口的傷處不住冒出血來。他腳下使力,向左翻飛的身形變化萬千藍影,狼狽地避過身後攻襲的暗器,真身卻朝右疾奔,凌空跳到一株古樹上,藏身茂密的樹冠間,背靠粗枝,輕喘一口濁氣。
自去年除魔之役后,羅剎教不斷侵襲中原各派,身為武林盟主之子,抵禦魔教中人他責無旁貸。只是,這「魔教中人」......為何大多人不副實?
思及此處,他的眸中蔓延開蛛網一般的血絲,爹,你是否參與其中?
失了往日溫潤華光的俊目微斂,略歇了會兒,耳廓微動,他俯首看向明茂林間。
墨衣颯颯,修長的身影閑庭漫步般飄忽徐來,輕輕落到了林間斷崖處的峭壁上。孟鈺瞳孔緊縮,渾身肌肉緊繃,悄無聲息擺出防禦的姿勢來。
九月的武林大會將至,各派陸陸續續去往武林盟,他受命巡至翼川,不想羅剎教鍾離妄現身,此處堂主已被其所殺,武林盟分堂竟成魔教據點。
猝不及防之下,他身邊帶的副手護衛半數喪命,剩下的人被羅剎教大隊人馬追趕至狼狽逃竄的境地。
只是魔教也太陰毒了些,孟鈺死死盯著峭壁上含笑的鐘離妄,手裡的彎刀一寸寸挪出刀鞘。
這些天他們如貓戲老鼠一般逗弄圍追堵截,跟著他的人手已經全部覆滅。今日鍾離妄親率人馬追著他卻不捉人,只不緊不慢地隨在他身後,時不時甩出一把暗器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傷口,好似逗鼠之貓。
就像此時,鍾離妄身後又斷斷續續出現幾道殺氣騰騰的身影,而他漫不經心勾著唇角,視線落在自己藏身的樹上,目中是顯而易見的嘲諷輕蔑。
孟鈺暗恨,簡直欺人太甚!
他不是衝動之人,但此時身上的傷痛,以及被戲弄的屈辱讓他滿面激憤,摸了摸別在腰間的錦囊,瞄準鍾離妄的眉心,射出三枚梅花形的玄鐵飛鏢。
一陣急風吹過,鍾離妄輕描淡寫地抬手拂袖,散發著寒光的鏢形暗器瀟瀟翻轉,反衝孟鈺射去,後者堪堪避開,整個人卻被逼出藏身的古樹,還未站定,肩膀一痛,古銅色的流星錘帶出一塊皮肉,血肉橫飛間地面上濺了點點血跡。
黃泉形似鬼魅,追襲而上,孟鈺反應極快,以不可思議的招數格擋,鋒利短刀在其手臂上劃出傷口,步步進逼,刀法凌厲。
一藍一灰兩道身影你來我往,上下翻飛,糾纏難分。
鍾離妄抱臂而立,似笑非笑彎著唇角觀戰,長眉輕挑,片刻后深眸中閃過不耐,長袖一擺,身前的樹葉翩翩落下,彈指一揮間,柔軟脆弱的葉片裹夾著寒意,化作利器直逼孟鈺周身大穴。
綠色的葉片透過身體,從背後穿出,隨著幾聲錚錚脆響,齊齊扎進地面。
孟鈺身上霎時多出幾個血窟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色青白的不似活人,咬緊牙關悶回衝上喉嚨的痛哼。黃泉面不改色收了流星錘飛身閃到鍾離妄一旁。
幾不可聞的腳步身緩緩而至,費力地仰頭,孟鈺額上冷汗漣漣,伴著鮮血滴滴墜落。
「孟盟主推波助瀾,欲送你坐上高位,卻不該用本尊作踏石。」
笑哼一聲,鍾離妄深眸光華流轉,散發出危險鬼魅的煞氣,信手把玩著一柄精緻的匕首,似是漫不經心地一揮。
寒光輕閃,帶出一串血珠。孟鈺悶哼一聲,左手的大拇指被齊根斬斷,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切口齊整的傷處先是一條細細的血線漫出,緊接著血珠一串一串地冒了出來。
利刃清寒沒有留下絲毫的血跡,入鞘無聲。鍾離妄滿意地起身,含笑帶情的眼眸,將翹未翹的嘴角,顯得他有股動人神魄的魅,又帶著些許恰到好處的溫和,就連做這樣血腥的事情,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昳麗模樣。
孟鈺咬著牙根一聲未吭,兩腮綳得死緊,左手滴滴嗒嗒的,往下淌著血。
「你倒是個硬骨頭!」
忘川遞上一塊絲帕,鍾離妄接過帕子一根根擦著自己修長潔白的手指,又拭了拭掌心后,隨手扔了碾在塵埃里,眼風落在林間輕晃的修竹上,嗓音溫和蘊笑,薄唇間吐出的話卻血氣森森,「回去告訴孟良君,他若是再用我羅剎教作筏子,下一次,落地的可就是你孟家滿門的人頭了。」
忘川幾不可查地退後一步,低下頭盯著腳尖。
教主身上的氣勢越發逼人,明明他俊美如斯,眉眼帶笑,卻讓人膽寒不敢直視。彷彿看上一眼,便會被那種盛氣凌人、如刀似焰的美,炙得筋骨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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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疼......好疼......」
一陣劇烈的疼痛驀然出現,腦子裡似有尖銳利器翻江倒海,讓人痛不可抑。奈何自椅子上滑倒,蜷縮在地上,雙手緊緊環抱著腦袋,指尖掐進濃密的發間,有紅色的血液流出,蜿蜒在慘白如雪的面上。
正在海棠廳待客的冷麟聽得隔室的墜地之聲,霍然起身,抓起正舉杯飲茶的老者沖了過去。
香氣滿盈的室內,奈何嬰兒般蜷縮成一團,此時她背對著他們,層層冷汗將紅色的衣衫浸透,她不再喊痛,沒有一點聲音,讓人一時看不出端倪。
「姑娘……」
上前虛環住她,掰開她插進頭皮的雙手,玉手染了鮮血,冰涼的猶如死人一般,冷麟心中一驚,雙目凌厲,猶如刀劍射向走近的百里川穹。
「這是怎麼回事?姑娘她如何會這般?」
百里川穹並不理會他,並指如飛,點住奈何幾處要穴。
攸然受制,渾身哪怕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腦袋裡的劇痛讓她疼得幾乎要昏過去,大口的鮮血從嘴角溢出,讓人恨不得立時死去,脫離這難以描述的苦痛。
「疼……我……好疼……」再忍受不了,奈何雙眸微睜一線,唇縫中擠出的聲音幾不可聞,顫抖如飄零的落葉。
「將她抱到床上。」
小心地將人放入床榻,冷麟伸出左手,帶著內力的掌風將房門關上,繼而冷目緊緊盯著奈何痛苦到極點的面頰,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擔憂。
這是主子唯一的血脈至親,絕不能出事!
百里川穹面色緊繃,翻開隨身攜帶的針卷,二十多根粗細不等、長短不一的金針赫然入目,泛出凜凜寒光。
蒼白透青的臉上有褐色的經脈一條一條暴出,蜿蜿蜒蜒像無數條小蛇盤踞其上,不過幾息,膚色開始泛紫,奈何更是痛苦不堪,淚如雨下。
渾濁的眼中精光閃過,百里川穹抽出一根金針,毫不遲疑的釘入她的人中、百匯,蒼老的手幾番起落,轉眼間已將十餘針刺人她幾處大穴,布滿皺紋的額上有汗涔涔滲出。
「啊......」一聲尖叫,奈何眸中落下一滴血淚,痛至麻木的腦中更有一股寒氣激蕩,不斷來回遊走,左衝右突,讓她心中升起無窮嗜血的慾望。
手穩如石,金針越落越急,待最後一針落下,陷在柔軟被褥間的女子呼吸驟然一停,猶如潑墨的發間突然現出一根細如牛毛、寸許長的銀針。
目光一粟,百里蒼穹眼疾手快將那根銀針拔出,裹著內勁的手一拂,奈何面部頭上的所有金針陡然迸落,發出極細微的金鐵之鳴。
筋疲力盡,整個人猶如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劇痛終於平息,凌遲般的疼過去,就在她漸漸放鬆之際,有鋪天蓋地的畫面洶湧而至,攪得她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床上的人面色漸漸恢復如初,血管經脈隱入肌膚之下,冷麟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繃緊的神經舒緩下來。看了看被汗浸得潮濕的床鋪,暗中打個手勢,便有人去取沐浴用的熱水。
「好了,這個月的葯既然已經送到,封印奈何記憶的銀針也已取出。」百里蒼穹拭去冷汗,將針卷整理卷好放入暗袋,起身輕拂袖袍,眨眼間消失在屋內,只有隱隱約約的話音留落,「教主的吩咐老夫已完成,告辭,冷大俠,武林大會如見,教主自會將她體內的毒拔除。」
榻上之人閉目無言,染了血漬的面龐遮不住嫵媚秀致,隱隱發紅的眼尾簌簌落下成串的淚珠,隱於發間。
記憶?封印?
冷麟垂目,眸中若有所思。
「姑娘好生休息,在下告退。」
「姑娘?冷麟,」卷翹的長睫微顫,傾城女子看著走至門邊的男子背影,扯開身上濕淋淋的衣衫拋在床角,飽滿的朱唇輕啟,「我乃景家血脈,景樓樓主之妹,當不起你一聲小姐么?」
幽深難測的鳳眸中森寒恨意一閃而逝,深藏再難窺伺,只余盈盈若水的瀲灧波光,嬌媚誘人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