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狂歡節
眼前是張塗滿了色彩的畫紙。
畫紙左邊是一片生意盎然的綠,生命的氣息噴薄而出;畫紙中間則是層層變化的焦黃,看似焦枯卻充滿著未知;畫紙的右側是一片暗沉無光的黑,與左側的綠意截然相對;而畫紙最上方的那一塊卻還空缺著。
它想了想,在最上方畫了一個圓。看起來像個巧克力甜甜圈。
這最後一筆落下,整個畫面如要騰空躍起,掙脫紙張的束縛;又像要支離破碎,化為飛灰。
它不滿意地皺了下眉頭,隨手將一直漂浮在身邊的幾顆星辰甩進了畫紙之中,其中最大最亮的那一顆星辰反抗得格外激烈,這費了它一些功夫。
做完這一切,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終於呈現在眼前。
它笑了,自以為是個成功的畫家。
然而卻在這時,聽到一個聲音。
「喂,為什麼你畫畫,卻拿著刀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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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讚美以利,眾神之神!」
「讚美聖城,光榮之巔!」
□□的隊伍從街頭巷尾走過,灑下的花瓣落在每一張行人的笑臉上。
他們高呼讚美聖城,他人呼應:「光榮之巔!」
他們高呼讚美以利,他人回應:「眾神之神!」
聖城伊蘭布爾,這座位處大陸最東北的角落,與龍島和惡魔深淵都只有一線之隔的城市,今夜正在狂歡。
來自世界各地的訪客匯聚於此,他們有著黑與白的皮膚,尖與短的耳朵,高與矮的個頭,然而無論外表如何,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慶祝以利的生日。
在□□隊伍的路線終點,人們可以看到有一座石像——是用巨龍的炎息也無法毀滅的巨龍之岩所鑄造的石像——那石像是一個沒有面目,沒有性別,沒有種族特徵的「人」,它手拿著一把長劍對著遙遠的惡魔深淵佇立。
這是以利,眾生之父,眾生之母,是開始也是終結,是一也是萬。
傳說在很久以前狂歡節的最高、潮時,以利會降世賜予眾生祝福。然而傳說太遙遠,壽命短暫的人類無法確定真偽,生命漫長的種族卻從不願多談。久而久之,以利降世賜福似乎成了一個不可期盼的傳說。如今的人們不再期待神臨,轉而將狂歡節演變為自我慶祝的節日。
一個小女孩坐在父親的肩膀上,聽人們講述節日的起源。
「可是為什麼呢?有這麼多人為它慶祝,以利都不願意來吃生日蛋糕嗎?」
女孩天真無知的話語引來附近一隊騎兵的注目。他們騎著披掛著銀飾的黑馬,穿著聖銀製造的精美盔甲,頭髮整齊地束在腦後。聽到這句話,這些英俊而冷漠的騎士齊齊向這裡看來。
女孩的父親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恭敬地低下了頭。在他們父女旁邊,其他的人也立即謙卑地彎曲自己的身體。如果仔細注意,可以看到他們的身軀在微微發抖。
騎士隊伍在注意到說出不敬之話的只是一個小女孩后,顯然就沒有了繼續追究的意思。他們還有重要的使命,犯不著為此耽擱時間。一直到那隊引人矚目的騎士走遠了,女孩的父親才鬆了口氣,他抱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哭笑不得道:「好了,親愛的,下回不要說這種蠢話了。」
「為什麼?我只想問以利為什麼不來吃蛋糕,為什麼就有人要生氣?」小女孩的年齡足夠讓她領悟剛才僵持的氣氛,卻不足以讓她明白其中的原因,「如果有人覺得我說錯了,我道歉就是呀,就像昨天我不小心打翻了媽媽的罐子,我道歉了,媽媽原諒了我。」
父親苦笑,顯然不知道如何回答自己的女兒。他該如何告訴她呢,告訴這個年幼的孩子這世上有尊卑,有深到跨不過去鴻溝。有些人一旦覺得被冒犯了尊嚴,根本不會給別人道歉的機會。
「因為他們害怕。」
這個父親正躊躇時,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他們也想知道以利為何再也不來吃蛋糕,但是他們不敢想,也不敢問。」
「你——!」中年男人驚恐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正想打斷他的不敬,卻在看到對方兜帽下的一個親和微笑時,不知不覺滿腔怒火化為啞然。他就這樣愣愣地看著這個神秘出現的年輕人,和自己的女兒展開了一段神奇的對話。
「果然他們也想以利來參加生日會!」女孩道。
「是的,他們想極了。」神秘人說。
「可為什麼以利不來呢?」
「我想這是一個好問題。親愛的,如果有一群人為你的生日準備了美食與糖果、鮮花與蜂蜜,你有什麼理由不去參加這場精心準備的宴會呢?」
「我想理由只有一個。」小女孩認真而嚴肅地道,「那就是我不喜歡他們,我不想參加我討厭的人為我準備的生日會。」
她的父親這回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他緊張地看著四周,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而鬆了口氣。他又有些想苛責這個莫名其妙的年輕人,為什麼要誘導自己的女兒說出這麼大不敬的話,然而最荒謬的是,聽到這個幼稚的回答后,連他自己也忍不住開始思考。
以利,這位至高無上的眾神之神,在遙不可及的傳說之後再也沒有降臨過人世,真的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嗎?因為它不滿意為它舉辦慶典的神仆?還不滿意如今這塊大陸上不夠虔誠的信徒?
不,不可能,這是褻瀆。
可是……這又是對誰的褻瀆呢?
「聰明的小傢伙。」
那神秘的年輕人伸出手,在女孩的額頭輕撫了一下。
「願你今生都無憂無慮,幸福平安。」
那修長的手一觸即離,女孩只感到額頭上涌過一陣溫熱,她的父親卻看見一道白光一閃而逝。
那是什麼?
他揉了揉眼看去,卻沒再看到任何神奇的光芒,同樣,在他放下手后,那個神秘的年輕人也隨之消失了,就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追逐花車的行人們已經走遠,街角寂靜得有些詭秘。父親有些害怕,抱起女兒匆匆地走了。遠處,□□的花車繼續熱鬧地撒著花瓣。他們喊著讚美聖城,讚美以利,卻沒有人注意到街角的這一幕。
內城,剛剛結束巡邏的騎士們從駿馬上一躍而下,準備和另一隊人交接。
今天的伊蘭布爾,齊聚了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有些客人地位尊貴,因此更顯得麻煩。所以他們必須花費平時多十倍的人力精力來守護這座城市,以防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裡出現意外。說是十倍,也不過是一百人。放在大陸任何一個騎士團里,區區一百人都激不起水花。然而伊蘭布爾的這一百名騎士,卻不可小覷。
他們是光明神殿的聖騎士。在以利不再降世后的第十個紀元,光明神都伊已經成為目前大陸上信徒最多,勢力最大的神明。作為以利的長子,它算得上是繼承了眾神之神的大部分榮耀,因而都伊的聖騎士也擁有著強大的神力。如今大多數勢力都認可單論個體的平均實力,都伊的聖騎士已經足以在大陸上排名前三(考慮到公平,巨龍們顯然不在排名內),而如果論團隊作戰,則沒有人可以觸其鋒芒。
然而在今夜,這個震懾大陸的聖騎士團卻全員出動了。不僅僅是聖騎士,都伊的神仆、神侍們也都在為狂歡節忙碌,可以說現在整座伊蘭布爾城內,沒有一個聖職人員不在為狂歡節忙碌。
好吧,或許還有例外。
一名神侍行走在白色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的腳步在空曠的走道內留下不小的動靜,道路兩旁永不滅的聖火,都因為他焦急的步伐而微微晃動著。
他如此行色匆匆,是去往何處呢?
神侍越過夜色下的花園,越過保存聖水的祈禱室,越過騎士們的訓練場。他越走越偏,逐漸走到整個內城的最角落——一個很少有人拜訪的地方。
「大人。」
終於,站在一座沒有任何裝飾的石門前,神侍低下了他平日里尊貴的頭顱。
「大人,來自北地的貴客聽說您的威名,想要見您一面。」
石室內沒有動靜,夜風吹動得樹葉沙沙作響。神侍大人安靜地等了一陣,終於意識到自己被無視了。他回想起年長的前輩曾經的勸告。
如果石室的那位大人不回應你,就不該再去打擾。
遵從先人的勸告,他本該立刻退去,然而,想到那些來自北地的麻煩客人,他就不甘心離開,想到為應付那些麻煩貴客而苦惱的光明聖者,他就更感到不忿。
明明那些難纏的客人是來找石室里的這一位的,憑什麼這位就避而不見躲得清閑,反而讓年邁的光明聖者親自為他處理麻煩呢?更有甚者,明明這裡是光明神殿,為何裡面這位不侍奉都伊的傢伙卻地位尊崇,可以在神殿內享有特權呢?
好吧,雖然我知道他是……可是,也不該如此的傲慢。神侍畏懼地閃過一個念頭,不甘地握緊了拳頭。
「大人,北地的貴客請求見您一面。」還是沒有等到回應,年輕的神侍忍不住想要上前推一把石門,「難道您就不能放下手中一二小事,屈尊隨我走一趟嗎?」
就在此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難道就必須放下手中一二小事,屈尊隨你走一趟嗎?」
「當然!」神侍下意識就回,隨即,他意識到是真的有人在與自己說話,而不是自己的幻想。是誰呢?在這個偏僻的院子里,誰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那聲音又道。
「真令人懷念。上一次有人要求我必須去做或不做一件事,還是在三百年前。」
神侍驚訝地轉身,看到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影站在月色與花牆之下。
他似乎剛剛外出歸來,兜帽上還沾了些許露水,帶著深夜的寒意。神侍屏息望著那人摘下兜帽,露出面容,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原是花與月色,匍匐在那人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