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孽緣
謝觀剛吼了一嗓子,還沒等嚇著當事人,先被李琰撲上去玩命摁住:「祖宗!別喊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萬一附近有記者呢!」
論打架李琰怎麼可能是謝觀的對手,轉眼就被他一把掙開。他正打算奮不顧身地再英勇一回,卻見謝觀豎起手掌,對他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夠了。」
他的情緒沒來得及完全爆發,就被謝觀乾脆地拉回了線內,激烈程度甚至不如街頭大媽跟菜販子為了五毛錢而討價還價。
謝觀對方煒道:「這段時間你不用來了,把公司給你的卡和鑰匙都還回來。等這部戲拍完之後,你自己主動找公司辭職。」
方煒還想求情:「謝先生,就這一次,你能不能高抬貴手……」
「別跟我哆嗦,」謝觀冷冷地道,「還是你想讓我現在就給公司打電話?」
李琰走過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不用再跟這王八蛋廢話。二人一同轉身走回體育場,方煒尷尬地在原地站了半晌,最終一咬牙,鑽進了汽車裡。
「謝老師,林姐找你。」
謝觀面無表情地投來一瞥,似乎在問他為什麼還不滾蛋。方煒訕訕地將自己的手機遞給謝觀。他和謝觀基本上已形同陌路,這時反倒死賴在片場不走,謝觀去拍戲時手機和私人物品自然不會交給他保管。林瑤打來電話時謝觀正在場上,於是便轉而找到了方煒。
謝觀最近的心情貌似越來越差,以往還會習慣性地掛上溫和表情,現在連裝都懶得裝了。他容色冷淡地接過手機,一句話也沒說,反身走到另一邊去接電話。
方煒站在原地,緊盯著他的背影,神經質地不斷揉搓平整的布料,衣角被他攥成了一把皺巴巴的鹹菜乾。
「林姐,你找我。」
林瑤西華的大經紀人,手上有十幾個藝人,她不是三頭六臂,難以面面俱到,方煒又是個撒謊成性、欺上瞞下的混賬,因此她對謝觀這邊的變故一無所知,還笑吟吟地問:「怎麼樣,最近拍戲順利嗎?」
謝觀聽她心情不錯,不願讓自己的爛攤子掃她的興,報喜不報憂。兩人寒暄了幾句轉入正題,林瑤笑道:「這回是個好消息,你又有片約了。」
謝觀微微吃了一驚。
他眼下還是個十八線小透明,沒有代表作也沒有知名度,拍過的劇還一部都沒有播,有個參演機會也得叫「試鏡」,怎麼可能會有「片約」這種板上釘釘的說法?
「高興傻了?」林瑤雖見慣了各種大製作大項目,對謝觀拿下的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倒還很熱情,「《碧海潮生》這個IP的電影改編賣給了和潤天成,他們現在正在拉投資聯繫演員,導演昨天找我說有一個什麼……額,好像是邪教的角色,還是想找你演,問你答不答應。」
一般來說,由兩個不同製作方拍出的電影和電視劇,幾乎不會出現用相同演員的情況。因為兩個版本在故事情節和人物設定上各有側重,同一個演員扮演同一個角色,對於觀眾而言就失去了新意。另外對於娛樂圈來說,有比較才有話題度,對主演來說是這樣,對配角而言亦然。
這種特例以前不是沒有,但都反響平平,無功無過。
謝觀疑惑道:「導演是哪位,為什麼還想找我來演?」
「白鷺洲,她拍的《春風又綠》你聽說過吧?這人出了名的不走尋常路,」林瑤道,「聽說跟何導喝酒時聽他談起你,一時興起要了片子來看。說起來我都好奇,何導到底把你拍成什麼天仙絕色了,怎麼這些導演一個個都對你讚不絕口的。」
謝觀讓她揶揄的說不出話來,林瑤繼續道:「看樣子她對你還蠻有期待的,具體什麼安排她沒對我詳細講,不過下周二導演組要帶著演員跟資方一起開個會,她想跟你當面談。你這邊盡量擠出點時間過去看看。」
「行,我知道了,謝謝林姐,」謝觀略一思索,「那麻煩您回頭替我要個地址和聯繫方式。」
林瑤應了,又關懷他幾句,讓他在劇組好好拍戲,這才掛了電話。
隔日謝觀收到林瑤的簡訊,然而令人尷尬的是,會議地點正是本片的主要投資商、謝觀的老東家——星輝影視的總部。
這可真是好大一樁孽緣啊。
謝觀對星輝總部並不陌生。他才解約不到半年,在走廊里還有很多熟人跟他打招呼,謝觀一路寒暄著來到會議室外,正要敲門進去,恰好跟從另一頭辦公室里走出的一隊人正面對上。
雙方一時愕然無話。
俗話說得好,冤家路窄。對於謝觀來說,眼前這位大概稱得上是他生命中絕無僅有的冤大頭了。
正是那晚在藍越俱樂部與謝觀大打出手的張和山,張總。
「是你?!」
「你來幹什麼?!」
張和山和他身後的姚婧異口同聲地質問。
謝觀被兩人身上滾滾殺氣震懾住了,身子無意識地往後面的門板貼近,只聽「吱呀」一聲,會議室的門被人拉開,從裡面走出個一個留著男式短髮、身穿松垮的工裝外套和牛仔褲、精幹瘦削的……女人。
現場所有的目光宛如探照燈,齊刷刷地射向來人。
那人滿臉看神經病一樣的表情,一開口是居然是一把滄桑得要死的沙啞煙嗓:「嘛呢,堵門約架啊?」
她身上帶著一股相當彪悍粗獷的氣質,行為舉止都非常爺們兒,成功地嚇著了張總一干人的小心肝。那人這才慢條斯理地將目光轉向謝觀,上下打量了一番,硬邦邦地問:「你就是謝觀?」
謝觀看見她的瞬間立刻認出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導演,絲毫不敢怠慢,忙應了聲是:「白導好。」
「進來吧,」白鷺洲閃身讓開門口,謝觀便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徒留張總等人大眼瞪小眼地落在了後頭。
白鷺洲導演的有個詩情畫意的好名字,但她的性格與這四個字基本是背道而馳的。此人架子大、脾氣暴、說話直、後台硬,業內一般沒什麼人願意得罪她。張和山和姚婧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待說話,白鷺洲卻跟沒看見他們一樣,乾脆利索地回到會議桌旁坐下了。
「那張總……我們進去吧。」姚婧尷尬得要死,然而身為東道主,此時不得不站出來說話。她主動替張總拉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算是為對方鋪好了下腳的台階。然而張和山心中憋了一肚子火,也沒給她好臉色,連句客套都沒有,徑自提步進屋,還能隱約聽見他的一聲冷哼。
姚婧險些氣炸,精緻妝容都救不了她扭曲的面部肌肉,站在原地恨得直咬牙,半晌才把心頭滔天怒火壓下去,心裡又默默給謝觀記了一筆。
白鷺洲對謝觀未見得有多熱情,反而目光里還帶著點嫌棄。除了霍明鈞和他的頂頭上司葉崢,謝觀還是第一次在圈內人身上感覺到這種銳利透徹彷彿X光的視線。被人看透的滋味並不怎麼美妙,謝觀硬著頭皮任由人看,忽然聽見白鷺洲問:「你現在在拍什麼戲?」
謝觀道:「龐中華導演的《精武少年》。」
「哦,老龐,」白鷺洲漫不經心地從口袋裡掏出半包軟中華,叼了一根點上火,緩緩吐出一縷白煙,「他都一把年紀了,還在拍這種小兒女的片子。」
謝觀:「……」
這話說的,謝觀根本沒法接茬。不過在座的各位大佬都被她晾著視而不見,大家都是一樣尷尬。
好在和潤天成的副總沒那麼廢物,他跟白鷺洲有點私交,知道這位只是習慣使然,並不是故意搞事,便主動站起來打了個圓場:「既然咱們導演組和資方都到齊了,那就開始會議吧。」
《碧海潮生》一共拉到了三家投資,除了版權方和潤天成外,還有星輝影視、張和山所在的思越傳媒和採薇影業。其中白鷺洲是和潤天成的簽約導演,已選定的男主慶瀾是目前星輝影視一哥,思越傳媒和採薇影業則是聯合出品方。
這次開會主要是承製方和資方互通聲氣,資方給出確切的投資數額,承製這邊以導演為主,簡單闡述一下拍攝計劃和選角事宜。其實除了出演員的星輝影視會關注拍攝外,其他資方只在乎片子叫不叫座,票房好不好,能不能回本,對具體細節並不關心。所以白鷺洲原以為她提前選個角不會引來太大異議,誰知剛把謝觀介紹給在座眾人,思越傳媒和星輝影視立刻結成了反對聯盟。
「不行。」
「我不同意。」
謝觀除了苦笑,實在是沒有其他表情可做。
不但遇上了死對頭,而且一來就來倆。星輝趕他走時還言之鑿鑿地說他得罪了張總,給公司帶來了重大損失,這才過了多久,就能同仇敵愾地坐在一起向他開火了。
謝觀估計自己那借來的好運氣這回大概要見底了,說不定還得欠費。
白鷺洲懶洋洋地往手邊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當場給他倆撅了回去:「我是導演還是你們是導演?要不我把這位子讓給你們,你來拍?」
張和山三番兩次地被她下面子,心裡早就壓著股邪火,這時見她說話不客氣,當即拍案道:「白導別怪我說話難聽,老子就是拿這些錢去打水漂玩兒,也不會往這小子身上投一毛錢。誰來演都可以,就他不行!」
「那我今兒也把話撂這兒,」白鷺洲微微眯起眼,「我不管你們之前有什麼恩怨,讓我拍《碧海潮生》,專業方面就得我說了算。非要仗著有錢就對我指手畫腳,那對不起,您另請高明,我不伺候了。」
張和山怒極:「別他媽給臉不要臉,你不拍多得是人來拍!捧你兩句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你當全中國導演都死絕了嗎?」
白鷺洲冷笑一聲,正待反唇相譏,長桌另一頭忽然飄出一個柔美帶笑的女聲:「兩位息怒,息怒。這事恐怕有些誤會,先不忙吵,都先消消氣。」
所有人如同一隊排列整齊的鵝,齊齊抻著脖子轉向桌子那邊越眾而出的女人。
「白導、各位投資人,雖然我不清楚這位謝先生是如何獲得了眾位的另眼相看,但關於他的某些真實情況,我敢肯定在座沒人比我和張總更清楚。」
「相信大家聽完我接下來的披露之後,就會明白為什麼我和張總都對白導的用人決定持激烈的反對態度,也會慎重地重新考慮你們做出的選擇。」
高管們面面相覷,故作淡定的神情下俱是蠢蠢欲動的好奇,唯有一個異類八風不動,在角落裡正襟危坐,端的是穩如泰山。
姚婧與謝觀的眼神在半空中不期而遇,她微不可察地一掀唇角,朝謝觀露出個志在必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