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墜落

51.墜落

衛長寧,中國第五代導演代表人物之一,名字聽起來像是入錯了行,常被人戲稱為國產電影的良心藥,放心藥。

謝觀此前合作過的白鷺洲導演是第六代里的翹楚,韓柯導演只能算個新人,還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這兩人比衛長寧整整低了一輩,口碑和知名度與衛長寧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而且衛導是出了名地會教人,進他的組,哪怕只是演個只有兩三鏡的小角色,受他指點也能學到許多。

消息傳開后,有人感嘆謝觀有天賦夠努力,也有人羨艷他運氣好,少數黑們仍在不屈不撓酸他抱大腿。但不管外界議論如何甚囂塵上,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年輕人怕是要脫胎換骨,一飛衝天了。

身處漩渦中心的當事人卻無暇關注這些聲音。

謝觀盤腿坐在酒店床上,專心致志地捧著劇本……打呵欠。

《碧海潮生》定檔三月,正在宣傳期,謝觀要配合劇組,在各大城市進行路演。他離開B市前曾見過衛長寧導演一面。衛導給了他兩本劇本,一本是初稿,一本是修訂版本,讓他自己回去好好琢磨。

那本薄薄的紙本雖然叫「初稿」,其實只是個大略的故事框架,彷彿一個裝滿靈感與念頭的小箱子,雞零狗碎,不成條理。有些地方甚至顯出一種門外漢的拙劣來。

《隱俠》這個劇本的誕生十分清奇。衛導的一個學生在某高校新聞系任教,開了門名叫「電影藝術賞析」的選修課,一學分,不點名,期末不考試,面向全校學生——簡言之,是門不折不扣的水課。

講師布置的期末作業是「發揮想象,寫一份不少於2000字的創意劇本」。在上交的100多篇放飛自我的故事會裡,有個探討「俠義」與「王道」的劇本大綱,令這位老師眼前一亮。本著「奇文共賞」的心態,他把劇本拍下來發到朋友圈,跟自己在業內的一些導演、編劇朋友分享。

這個劇本恰好被衛長寧導演看中,就是他手中的《隱俠》。

《隱俠》是個武俠不像武俠,宮斗不像宮斗的故事。講一個皇子被流放到邊陲小城,認識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江湖人,最終又重整兵馬殺回皇城,奪得皇位,揭開了一段塵封已久的身世之謎。雙男主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謝觀年輕,扮演皇子,是明面上的主角,另一位知名男演員馮謙飾演守夜人,則是實質意義上的主角。

衛導見過謝觀,對他的表現大體上很滿意,同時也點出了謝觀目前的最大問題:他還沒有足夠的經歷和感悟去豐滿「皇子」這個角色。

到故事的最後,皇子變成了皇帝,故友或戰死,或飄零天涯,曾經的敵人成了朋友,曾經的心腹成了心腹大患。本該殺死他的人救了他的性命,本該獲得封賞的人被他下令誅殺……不再是那個一腔憤恨,莽撞張狂的政治棄子。

世事磨平了某些不適時宜的稜角,萍水相逢卻在他心中種下了新的種子。當他終於登頂至高無上的權位,他變得成熟,而且堅硬。

謝觀所欠缺的,恰恰是這種歲月砥礪后的「成熟堅硬」。

人生經歷有限,不是說來就來,所以衛導給了他兩本劇本,意在讓他感受這個形象如何從最初寥寥幾個念頭,逐漸豐滿,變為成稿劇本中的成熟角色。可惜謝觀這塊不開化的木頭疙瘩對著劇本參了三天的禪,至今還沒得到什麼頓悟。

倒是睡過去好幾次。

他捧著劇本,再一次進入了玄妙而朦朧的境界,這時,門外突然響起篤篤兩聲敲門。謝觀猛一激靈,從昏沉睡衣里驟然清醒過來。

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凌晨一點半。

謝觀下床,開門,牆角的壁燈散發著柔和晦暗的光線,走廊里空無一人。

腳下的地毯上躺著一個牛皮紙信封,最普通的那種,但在此時此刻出現,卻彷彿某些詭異的徵象。

謝觀嘆了口氣,彎腰拾起信封,回到自己房間。

他站在玄關撕開封口,從裡面倒出幾粒乾癟的橘核*,以及一張對摺的列印紙,粗黑的一號字殺氣騰騰,極富衝擊力地跳進他的視線里。

——去死吧!!!

這是他路演的第四場,也是他收到的第四封恐嚇信。之前三封也都是以同樣的方式出現在房間門口。裡面的內容除了固定不變的,寫著「你去死」的白紙,還有不重樣的死亡暗示,比如刀片,安眠藥,扎著針的小紙人等。

這回則是幾個橘核。

謝觀納悶地心想:「這是什麼意思,詛咒我吃橘子時被橘核卡住?現在橘子都他媽過季了吧?」

他想了想,把東西原樣放回信封里,找了個不透明的袋子裝好,塞進行李箱的暗袋裡。

他沒有驚動別人,悄無聲息地處理好后便洗漱上床。剛才看劇本時昏昏欲睡,此時反倒睡不著了。

大晚上的收到這種東西,謝觀雖然不害怕,但難免心裡膈應得慌。他不是第一次收到類似的東西,零星一封可以視為惡作劇,可連續劇似的定時定點送信,就是一種赤』裸』裸的威脅和騷擾了。

會是誰呢?

他抱著滿腹疑慮在床上翻滾到三點,終於被層層上涌的困意打敗,皺著眉頭睡著了。

遙遠的千里之外,B市。

霍明鈞於睡夢中一腳踩空,心臟倏地抽搐了一下,驀然驚醒。

他捂著滿腔劇烈紊亂的心跳坐起來,沉沉地吐出一口氣,床頭夜光鍾閃爍著微弱的熒光,液晶屏上顯示現在是北京時間凌晨三點。

第二天,謝觀若無其事地起床準備,連助理黃成都沒看出他的異樣,見他眼底掛著黑眼圈,還給他準備了眼罩,預備讓他在去影院的車上再補一覺。

謝觀受昨晚信件的影響,心裡始終綳著一根弦,然而整場演出熱烈活潑,並沒有發生任何不和諧的異常情況。隨著活動結束,謝觀懸著的心慢慢落了地,猜想那個躲在暗處的人大概仍在繼續觀察。

他到後台化妝間簡單卸妝,換了件外衣。黃成在舞台出口的小角門守著,謝觀收拾停當,正要離開,下台口處忽然傳來咚咚的急促腳步聲,一個滿臉通紅的女孩子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身後背著個烏龜殼一樣笨重的大背包。

「謝觀!」

謝觀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與她拉開一米的距離:「請等一下,你不是工作人員,怎麼進來的?」

因為被追過車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陰影,又是在人少的化妝間里,謝觀不敢離這女孩太近,怕沾惹某些說不清的麻煩。

同在化妝間內的人紛紛看向這裡,那女孩子臉燒得更紅,激動得難以自抑,成功地把謝觀又逼退了一步。

她彷彿一個被燒乾了理智的狂熱粉,一邊伸手去背包里掏東西,一邊結結巴巴地道:「你好,謝觀,我……」

女孩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瓶,三兩下擰開蓋子。

就在這個瞬間,她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五官好像集體移位,扭曲成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變得痛恨而猙獰。

她把瓶子里的東西朝謝觀潑過去,癲狂地高聲尖叫:「你去死吧!」

謝觀長到這麼大,經歷過那麼多事,又接受過武術方面的指導訓練,警惕性和敏銳度比常人高出不少,最為直觀的表現就是,遇到突如其來的狀況時,他比一般人反應更快。

可壞就壞在了他這動如脫兔的反應速度上。

那個女孩一擰開瓶蓋,謝觀腦海里立刻浮起一層淡淡的危機感。潑葯潑硫酸,無論在娛樂圈還是社會新聞里都不算鮮見,再加上深更半夜的恐嚇信提醒——短短數秒內,他腦海中閃現過無數念頭,對面人剛揚起手,謝觀的身體本能已經快過有意識的動作,立刻向後疾退了數步。

可他忘了,他背對的正是上台口,身後空無一物。

這個影院的舞台建的略高,化妝間也相應被抬高,出口離地面至少三米,靠一條曲折陡峭的樓梯相連。

透明液體擦著他墜落下去的身影,分毫未沾,全數進貢給了木地板。

謝觀一腳踩空,身體失重,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第一道拐彎,他的頭磕到了樓梯台階,眼前驟然一黑。

第二道拐彎,急速滾落的身體拍在樓梯扶手上,左肩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傳來一陣鑽心劇痛。

謝觀有心在落地之前調整一下姿勢,以盡量減少損傷。然而他像一個被人折斷了手腳的破布娃娃,全身上下沒有一個骨節聽使喚,只能循著慣性和重力一路滾落,狼狽地仰面摔下了樓梯。

後腦重重磕在冰涼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眼前晃動的人影,腳步聲和尖叫都如潮水一般褪去。謝觀的手指無力地蜷縮了一下,似乎是想抓住什麼,卻只是徒勞地握了滿捧空氣,最終耗儘力氣,緩緩地垂落進骯髒的塵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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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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