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⑧章
一周后,世錦賽結束,中國隊大獲全勝,曾晚的隊友們風塵僕僕歸來,前陣子冷清的體育館今兒個終於熱鬧起來。
跟著出去帶比賽的教練是許建樹和應琴,兩人也是夫妻,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總是這個道理。
胡國寧教練上前拍拍許建樹教練的肩膀,兩人有說有笑,記得倆教練沒退役前,可是雙打的好夥伴,單打的好對手,關係鐵著呢。
瞿夏站在教練們身後環顧一周,終於在角落發現了曾晚和曲欣艾。她背著包向二人走去。曾晚瞧見她走來,迅速站了起來,禮貌笑道:「師姐。」
「瞿姐。」曲欣艾也打招呼。
曾晚和瞿夏的主教練都是胡國寧。
瞿夏是隊里的寶,亞錦賽,世乒賽,乒乓世界盃,奧運會等冠軍拿到手軟,大滿貫得主。
胡國寧教瞿夏比曾晚遲,理應是瞿夏叫曾晚師姐,可是瞿夏入國家隊早,也比曾晚大一歲,曾晚覺著自己更應該叫她師姐,這一叫,就叫了十三年。
瞿夏掃了眼兩人,笑問:「你們倆躲這個角落幹嘛呢。」
曲欣艾扒著曾晚的手臂站起來,指了指自己的腳踝,「瞿姐,我這不是腳不好嘛。」
瞿夏捏了把她的小臉蛋,「作孽啊,行了,你坐下吧。」
曲欣艾嘻嘻一笑,又慢慢坐下了。
瞿夏手握著背包帶子,收起剛才的玩笑表情,認真望著曾晚,言簡意賅道:「小晚,打一局吧。」
曾晚驚訝,「現在?」
曲欣艾倒是有點興奮,兩眼發光仰視二人。
瞿夏:「嗯,就是現在。」
「這麼突然……」
「我想看看你有沒有長進。」
「我……」
曾晚退縮了,她已經很久沒和瞿夏交手了,久到她自己都忘了有多長時間了。
瞿夏突然大聲起來,「曾晚,你的膽呢!你在怕什麼?」
這引得前方的人紛紛向這兒投來視線,曾晚皺眉,面露不悅,她不太願意成為大家的焦點。
曾晚壓著聲音:「師姐……」
「打還是不打?我倒想看看,你現在打球爛成什麼樣了!」瞿夏話里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曾晚抬頭,向教練胡國寧投去求助的目光,胡國寧完全無視,可曾晚知道他明明聽見了,但為什麼不幫她?
瞿夏摘下包,拉開包的拉鏈,拿出她的球拍,她用逼迫的語氣說:「曾晚,你有種就拿起球拍打一局,沒種,你也不配再拿這副球拍。」
曾晚緊咬牙根,她明白瞿夏在逼她,可現在她上場,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輸,會輸的多徹底,她更加清楚。
曾晚彎腰,慢吞吞握住她擱在凳子上的球拍,瞿夏瞥她一眼,向球桌走去,曾晚跟在她身後。
本來熱鬧的體育館瞬間安靜,大家都聚精會神望向曾晚與瞿夏。他們心知肚明,誰都會對曾晚放水,唯獨瞿夏不會,連友誼球都不會讓,她只會讓曾晚的比分永遠停在零。
那樣尷尬的比分太容易打擊一個運動員的自信心,尤其是對曾晚。這就是胡國寧先前一直禁止曾晚與瞿夏比賽的原因,可今天他默許了。
而曾晚現在缺的,除了技術,就是自信。
瞿夏回頭,瞧著那一群人,「誰來當裁判?」
「我來吧。」
人群中擠出一個人,他手裡拎著瓶礦泉水,手臂上是結實的肌肉,燦爛笑著。
瞿夏點頭,「行啊,梁博,就你了。」
梁博,男乒主力,球風很陰,總喜歡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今天不知怎麼有閑情當裁判來了。
曾晚沉默握著乒乓球,掌心滲汗,她低頭覷著,白色的小球壓在她手掌觸目驚心的長疤上。
瞿夏掃了眼她的左手,又瞥見她有些落寞的神情,趕緊說:「小晚,開始吧。什麼都不要想,尤其是你的左手。」
曾晚愣著抬頭,有些驚慌,怕人發現她故作堅強的偽裝。
「嗯……」
梁博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曲欣艾身旁,他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問:「瞿夏,三局兩勝,五局三勝,還是七局四勝?」
瞿夏皺眉瞧了眼梁博,說:「當然三局兩勝,早點結束的好。」
曾晚抿唇,有點不服氣。
曲欣艾偷偷扯了下樑博的毛巾,「師兄,你明明知道瞿師姐和晚姐一直都打三局兩勝的,幹嘛多此一舉再問一遍啊?」
梁博把自己的包放進曲欣艾懷裡,揉了下她的腦袋,笑眯眯說:「這你就不懂了,有些人,你不把她逼到絕境,不讓她知道自己有多差勁,她怎麼會進步。」
曲欣艾一陣雞皮疙瘩,她梁師兄笑起來忒可怕。
「可你演得很假誒。」
「有嘛……」梁博依舊笑著,雖然演得假,但似乎對曾晚挺有用的。
「有啊。」
梁博繼續蹂.躪曲欣艾的頭髮,「小花貓,我不在有沒有想我啊。」
曲欣艾一臉嫌棄,「梁師兄,你別揉啦啦啦……」
不知不覺,大傢伙兒已經站到了側方準備觀賽。
石頭剪刀布,瞿夏贏了,選方位,先發球。
「瞿夏,熱身來的路上已經做過了,就免了。小晚,我可開始了,不會手下留情的。」
曾晚皺眉,身體緊繃,卯足勁兒。
瞿夏出其不意,一個逆向旋轉球,率先奪得一分。
她打量起曾晚的神情,出言教訓:「曾晚,比賽呢,你還分心?」
曾晚只是說:「我沒有。」
她沒有,她只是在思考。
瞿夏發第二個球,她拋球揮拍,是個短球,曾晚傾身去接,左後方立刻有了空隙,瞿夏瞄去,一個壓板斜球搓長打去。
誰都以為曾晚接不到這球,可她反應迅捷靈敏,旋即側過身,右手反手去接,球觸到球桌彈起,曾晚用力揮擊,球迅速旋轉飛了回去。
現在曾晚右側全是空當,只要瞿夏打回這球,就能得分。
看準了,瞿夏拉大步伐打去,「噠」一聲脆響,白球出乎意料從瞿夏球拍上彈向了天花板,最後落在了瞿夏身後的地板上,「噠噠噠」,球滾到了一邊。
瞿夏沒得分,球完全是從她的拍子上飛了出去。
被迫地飛了出去。
瞿夏蹙眉,晃了下自己的拍子。
胡國寧在旁看得真切,曾晚並沒有克服攻守問題,唯一變的,是擊球時所用的力量,對手吃不準,自然不能準確回擊。
胡國寧搖搖頭,還不夠……
瞿夏揚唇笑笑,比她想的好一點,雖然漏洞百出,但至少能回擊了。
瞿夏:「繼續。」
曾晚點頭。
此刻曾晚心裡咒罵:靠……不夠好……還可以更完美的……
她明白自己如今沒有技術優勢,唯一的優點,就是控制擊球力量,這是她練習右手時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唯一一件做好的事。這些日子,她陪著曲欣艾練定點球,這也幫她自己更好的掌握了打球的力度。
瞿夏的技術很全面,曾晚這點小動作能用第一次,可第二第三次就不靈光了。瞿夏基本不會給曾晚回擊的機會,只要拉開打,曾晚立刻處於下風。
對拉,反拉斜線,削球。
曾晚越打越吃力,瞿夏邁開步子,大臂一揮,球總能打到曾晚的空位處,而曾晚,被長球拉得左右跑,沒一點回擊能力。
不知不覺,曾晚已經輸了一局。
現在又失了十分,這最後一分只要瞿夏拿了,三局兩勝,她就贏了。
曾晚看著神情自若的瞿夏,又看著手忙腳亂的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哪裡不對了,不管對手是誰,她為什麼總被帶著走。
最後一球,在瞿夏回擊的時候,曾晚停了下來。
眼前人曾是她旗鼓相當的對手,可她現在連成為她的對手都沒資格。
曾晚站在原地,眉頭緊鎖,仔細瞅著瞿夏的一舉一動,拉開步子,反手,擊球,輕盈躍起,瞿夏彷彿與她那半邊球場融合了。
曾晚將瞿夏的全部動作納入眼中,這些她以前也能做到,現在只是換了個手,她怎麼就跟個被人操控的機器人似的。
瞿夏的最後一球觸到球桌,彈在了曾晚的肚子上,隨後掉落在地。
「噠噠噠……」球滾到了曾晚鞋尖。
曾晚低頭瞧著那顆球,她彎腰去撿,攥在手心,眉頭依舊皺著。
瞿夏率先拿下兩局,贏了,而曾晚統共只得了兩分。
比預想的零分場面好。
梁博在旁風淡雲輕說:「瞿夏勝。曾晚,你這最後一球算是消極比賽了吧,連接都不接。」
曾晚沒應聲,只是握著手裡的球發獃。
比賽結果在大家意料之內,可大家沒有興緻乏乏,反倒意猶未盡。他們總覺得,如果繼續打下去,曾晚興許能贏下一局。
倏地,曾晚右手手臂伸直,保持水平,她握著球拍,從身體左側慢慢向右側揮,以此重複兩回,像是在比劃兩條弧線。
她喃喃自語:「嗯……左手……右手……嗯……」
大家不明白曾晚在做什麼,胡國寧和許建樹倒是相視一眼。
許建樹湊在胡國寧耳畔悄聲道:「曾晚好像開竅了。」
胡國寧手環胸,低聲說:「她沉澱夠久了……」
整整三年,沒有另一個三年給她耗了。
雖然只剩一個月,但他不能讓曾晚就這麼離開國家隊。曾晚用右手打球雖然不靠譜,但他覺得,曾晚那麼堅持,總是對的。
許建樹:「誒,她們倆可是天生的對手,你忘了她們幾年前對打時有多凶。剛才瞿夏說要跟曾晚比賽,嚇了我一大跳。你明知道瞿夏不會放水,你還讓她們打。」
胡國寧朝許建樹翻了白眼,「你不也沒阻止嘛,還說我。」
許建樹:「所以啊……是你讓瞿夏找曾晚比賽的,是不是?」
胡國寧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既然曾晚自己不行,那隻能讓別人幫她開竅,胡國寧也只是想讓瞿夏試一試,沒想到頗有成效。
驀地,曾晚興奮地跳了起來,「艹!」
眾人:嚇……晚姐罵人了……⊙﹏⊙
瞿夏縱容一笑,故意懟她:「不服氣啊,自己罵自己吶,那麼開心?」
曾晚:「開心啊!怎麼能不開心!」
眾人:懵……⊙▽⊙
輸了比賽,曾晚原本心事重重,可不知怎麼,瞬間笑開了花,她兩眼放光看瞿夏,「師姐。」
瞿夏:「嗯?」
「沒什麼。」曾晚搖搖頭,想謝謝她,可她又不好意思開口。
「哦。」瞿夏垂首淺笑,她明白。
曾晚往回走,喝了口水,拉起曲欣艾,「小艾,小艾,練球,練球。」
曲欣艾:「啊?」
她姐現在這副亢奮的樣子,她陪著練還不得練死啊,更何況她腳還殘著呢。
曾晚又迅速搖搖頭,「不行不行,你不行,你不能動啊,得找個會動的。」
胡國寧走到曾晚身後,「小晚,我陪你練。」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曾晚現在的情況。
曾晚回身重重點頭,「嗯!好!」
曲欣艾悄咪咪問梁博:「晚姐她怎麼了?」
梁博眯眼笑道:「醍醐灌頂,功力大增。」
曲欣艾:→_→晚姐又不是練武的……
……
……
訓練結束,曾晚虛脫靠在椅子上,胡國寧有事先離開了,曲欣艾也被梁博拖走了。
偌大的場地,只剩曾晚。
曾晚四處摸了摸,咦,她手機去哪兒了?
她仔細一想,拍了下自己的前額,她這個豬腦子,居然給忘了,她早晨特意放在公寓沒拿,就怕陸程和給她打電話。
雖然她已經把他拉黑了,但他要是拿別人電話騷擾她怎麼辦。所以她乾脆不帶了,眼不見心為靜。
「誒……吃飯嘍~」
曾晚拖著疲乏的身子,拿起自己的包,準備慢慢悠悠蕩去食堂。
走到外頭,晚風出來,曾晚神清氣爽,今兒個有突破,心情著實不錯。
她單手插褲袋,低著腦袋,哼著小曲兒,邊走邊踢路上的石子,臉上笑容甜的很。
走著走著,視野里多了雙鞋。
曾晚抬頭,天還沒黑,路燈卻剛巧亮了。
一剎那,她覺得古人的詞寫錯了,不該是「驀然回首」,不該。
他佇立在幽幽黃光的路燈下,眉眼似畫,不著聲色,每一次的出現,都讓她措手不及,避無可避。
她不曾回首,而此時此刻,那個從前擱在心尖上的人……猶在燈火闌珊處。
「陸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