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夢中會周公
此為防盜章素衣人重新閉了眼,微微頷首不語。小和尚忙將一旁的布鞋拿去了爐火旁烘乾,全程也不曾交予旁人接手,小心翼翼烘的暖暖的,這才重新放了回去,自己也退出了佛堂。
堂中唯余了一襲青衣,一尊古佛。佛前檀香裊裊,跪著的素衣公子忽的睜開眼睛,露出清稜稜而不染纖塵的眸子來。
與此同時,無字天書也赫然翻開了嶄新的一頁,上面赫然寫著:
【妙玉。
兩世宿孽,清凈中動一絲凡心。】
寶玉與王熙鳳同行,抱了滿懷梅花,正往知味觀行去。想起昨日思量之事來,便對王熙鳳道:「鳳哥哥,可否於這邊兒的那家奇物齋停一停?太太生辰近了,我想與她打一枝簪子,要尋些上好的珍珠。」
王熙鳳讚歎了他幾句,便令車夫停下馬來。寶玉只令茗煙跟著,不令王熙鳳下車,自己帶著小廝緩步踏進店門去。
「夥計,且將你這處的珍珠都尋出來,給我們爺看一看!」
店中小夥計忙拿出一個烏木匣子來,裡面光華潤澤,擺了三四十顆珍珠。個個皆是圓潤瑩白,大小盡有。最大者有鴿卵大小,捧於手心中熠熠生輝,一看便知是極品。
寶玉看了,卻搖頭道:「不好,不好。」
「這還不好?」夥計不樂意了,一把將匣子合上,「這位爺,這可都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上等貨色了!若是還嫌不好,哪裡再找好的去?」
「你們一家小店,如何能有什麼好貨色?」寶玉略揚起下頜,輕蔑道,「也不過是信口開河罷了。」
「什麼小店?」夥計果然惱了,恰巧寶玉今日因著是去拜佛,並不曾穿的如何華麗,反倒素雅的很。他看了,登覺自己有多了幾分底氣,冷嘲熱諷道,「我們可是榮國府名號下的鋪子,自有官府照管,豈不比那等普通商戶人家來錢快了許多?若是買不起只直說,別這等挑來揀去的!」
「你——」茗煙氣急,卻被寶玉一下攔住,示意他莫要開口。他上下細細打量了這鋪子,見其店面並不算如何大,陳設的各色古董也絕不算多,可連一個做活的小夥計也有膽量這般隨意與顧客說話......
他眸底多了些沉吟的神色,手指於桌面上輕輕敲了敲。
「將你們掌柜的喚出來。」
小夥計不屑道:「掌柜事情那麼多,哪是你說見就見的?」
誰知裡間兒的掌柜早聽見了外頭鬧騰的聲兒,不耐煩地掀了帘子出來:「這般吵吵嚷嚷是在做什麼?」
這一出來,倒是迎面撞上了寶玉,登時便是一愣,臉上迅速掛出十二分笑意來:「哎呦,寶三爺,您怎麼來了?來了怎麼也不派個府里的人提前說一聲,來來來,快請裡頭坐!」
原來這裡掌柜不是旁人,正是冷子興。冷子興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侄子,倒也常常往賈府來,借著賈府的一些個威勢,開了這間古董鋪子。年年皆向王夫人交納些進項,倒也算是兩相得宜。
既是抱著賈府這根金大腿,賈府千嬌萬寵的鳳凰蛋來了這處,冷子興自然是絲毫也不敢怠慢。忙令夥計上了最上等的香茶,濃濃地沏了一杯,用小巧玲瓏的凍石芭蕉杯盛了,自己親自捧過來放於案上。
那先前招待寶玉的小夥計見了此情此景,已知自己是招惹了不該招惹之人,登時兩股戰戰,縮於牆角,一聲兒也不吭了。
寶玉不過喝了兩口,便將杯子放下,問道:「我欲找些珍珠與太太打根簪子作生辰之禮,你這裡可有好的?」
冷子興忙道:「有,有。」自己忙去開了鎖,取了珍藏的一個錦盒來。錦盒唯有巴掌大小,上頭鏤刻著各色飛禽走獸,精巧玲瓏。再打開來,裡頭卻只放著五六顆珍珠,並非是尋常的瑩白之色,反倒帶了極淺的金色與玫瑰色,圓潤而飽滿,令人移不開眼去。
除這之外,更有兩顆珍珠,乃是頗為奇異的紫黑色。黑的通透,竟像是裁剪了片彩虹披在了身上,隱隱透出七彩的光澤來。這兩種卻又比方才夥計拿出來的強上許多去,茗煙看了嘴巴都張得溜圓,感嘆不已。
寶玉挑了其中一顆淺金色的,又拿了五顆尋常的白色珍珠,隨即問道:「冷大哥,我該與你多少?」
「寶三爺這是說的什麼話?」冷子興忙笑道,「哪裡還用得著三爺給錢,這點兒小生意雖不是極富,給三爺孝敬這點兒小玩意兒還是足夠的。三爺提錢,豈不是折煞了小的了!若是還有旁的什麼看得上的,儘管拿去方是。」
話雖如此說,寶玉到底是命茗煙拿了銀子與他,隨後方在冷子興殷勤地相送下踏上了馬車,若有所思把玩著那顆淺金色的珍珠。
王熙鳳早於車中等的百無聊賴,且又腹中有些飢餓,見他來了,便徑直令車夫帶他二人去了知味觀,擺了滿滿一桌的菜。兩人品茗用飯,自然不在話下。
直至天色擦黑,王熙鳳將寶玉安穩送回了賈府,這才又坐車往王家去了。寶玉抱著懷中滿滿當當的梅花進了自己院子,忙令襲人拿了一對聯珠瓶來,灌了水,將花兒插進去。先送一瓶與老太太,又送一瓶與太太,剩餘一瓶擺到書房的案上,倒比他日常用的百合香來的清雅。
老太太喜歡的什麼似的,逢人便道:「還說我疼寶玉,哪個孩子能有他這樣孝順?出門看見枝花兒,都能想起我來。」自此時常將此事掛於嘴邊上,將寶玉愈發疼寵的如同心肝兒一般。眾人都識趣,知曉賈母此刻心中所想,個個皆對寶玉讚賞不覺,贊的賈母愈發笑不絕口。
唯有趙姨娘雖是嘴上應承著,贊著寶玉孝順,可心內著實是不屑的很。回到自己房中后,便令伺候的小丫頭將探春賈環二人皆叫了來,咬著牙去戳他們額頭:「你們一個二個,平日里慣會裝模作樣的,如今怎麼也不知道在老太太面前好好表現表現?都不知道多長几分心思,也弄些花兒草兒的,好處多著呢!」
說罷自己又恨道:「這府中家私,老太太的私房,眼看著都划拉到寶玉屋裡去了。你們怎麼也沒個主意?」
這話說的實在不像,聽的探春登時皺起眉來,正色道:「姨娘這說的是什麼話?老太太身子康健,壽比南山,姨娘怎麼就盤算起這些來了?何苦來,誰不知我們兩個是姨娘養的,非要三天五日鬧出一出來,這家中其他人看著,還不知是怎麼想我和環兒的呢!若是一頂不孝的名頭扣在腦袋上,姨娘便是想我們出頭,也再不能的了!」
一席話只說的趙姨娘面上訕訕的,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探春自幼便有主見,從不聽她管教,她本就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大兒子,見他如今這樣發脾氣,登時把後頭兒的話音也悉數咽進了肚子里,不吭聲了。
只是難免還有些委屈,低聲道:「就唯獨寶玉是她孫子,你們都不是不成——」
探春氣得頭髮昏,喝道:「難道這府里短了我們什麼不成?這衣食起居,這平日里一應的花費,還是哪月的月錢少了姨娘的?既然沒少姨娘的,姨娘說話怎麼這般陰陽怪氣的?老太太就是疼寶玉一些,又如何?我勸姨娘,眼皮子還是不要這麼淺才是,倒將環兒也教的小家子氣起來。男子本該放眼天下,拼出一番事業方是,總將這些個內宅內的小恩小惠當做天大的事爭來爭去,能有什麼好處!」
說罷,他也無心再與全然看不明白世事的趙姨娘掰扯,徑直掀了帘子出去,令找先生看他今日方才寫的文章去了。
賈環怔頭怔腦了半日,愣愣道:「姨娘,那......我去采枝花兒送與老太太?」
「還採什麼花?」趙姨娘只覺得胸悶,登時瞪了他一眼,「這些個討巧的活兒都被寶玉做過了,哪還有什麼用!去去去,都去,你們兄弟就沒一個讓我省心的,快滾去找你哥哥做功課去!」
賈環:......
說讓我去送花討巧的是你,說不讓我去的也是你......你到底是想讓我怎麼樣?
他這一出面,便連見慣了他的寶玉也不禁心神一盪——今日不知是為何,張逸然並不曾穿他習慣了的青色,反倒難得一襲艷紅色的窄衣領花綿長袍,上頭用孔雀金線細細綉出了各色精巧的魚蟲。在這般艷色之下,他那隨了張夫人的一身白皙皮肉兒便愈發顯得出彩,幾乎要透出如玉一般溫潤的光澤來。連帶著五官也莫名多了些艷麗的意味,一瞬間便將這君子添了幾分動人心魄的味道。
無字天書意味深長【哇哦】了一下。
寶玉極緩慢地眨了眨眼,一時間有些不敢認:「......師父?」
那人下了馬車,朝他這邊兒冷冷掃了一眼,兩片薄唇一碰:「怎麼,你還打算在那處站到天荒地老不成?」
這極其熟悉的語氣真的是一聽便是師父的味道!寶玉這才上前了幾步,詫異地上下打量著他,見他腳上蹬著的並非是素日常穿的青緞朝靴,反倒是一雙五彩花緞粉底小朝靴,一時間心頭不由得更迷茫了。
若不是眼前這人的語氣實在太過惡劣,他幾乎要以為是哪處的孤魂野鬼奪了他家師父的舍,不然如何解釋這人今日打扮成了這種往日絕不會接受的模樣?
師父大人冷笑:「不過是換了件衣服你便認不得了,果然是個蠢徒弟!」
寶玉聽習慣了他這般刻薄的言語,身後的王熙鳳及黛玉卻禁不住一蹙眉。上次雖一同用過一頓飯,到底不曾接觸太多,眼下看他對寶玉如此態度,心頭不禁便隱隱生出了些不悅來。
「張大人,自上次以來,倒有好幾月不曾見過了。」王熙鳳是個極通人情世故的,眼下便拿出自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笑吟吟道,「昔日見時,已以為是龍姿鳳章一表人才;今日再見,方知乃是明月之輝寶珠之光,著實令我們自慚形穢起來了。」
張逸然淡然背手而立,看著他隱隱將寶玉護在身後的動作,眸色不由得更冷了幾分。他的語氣絲毫也不令人覺著親昵:「王少爺客氣了。」